老疯子的死又让这个村子像打了个大雷一样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老疯子魂魄通过赖宝庆的嘴把自己上吊寻死的原因告诉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一个女人,一个疯了的女人,还知道担当,这该是啥样子的品性呀!这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得不重新去看老疯子。
“我估摸着老疯子一准是给老刘奶奶的死吓得不疯了,一看自己惹了祸,还是大祸,一条人命大祸,就拿自己的命来给老刘奶奶抵命了。”老烟枪吧嗒着嘴里的老烟袋琢磨着说。
“老烟枪琢磨得有理儿,我也这样琢磨的。我是觉得老疯子给吓得眨瞪眼儿清醒了,瞅着自己惹下了这样的人命大事儿,干脆就自己上吊给老刘奶奶偿命吧。”旁边的陈二哥看了一眼老烟枪,点了一下头。
“才几天的时间呀,村子里就出了两条人命,这事儿一准有啥子讲究。”不知是谁这样低着头感叹了一声。
“我就琢磨着跟拆了的那座庙有牵扯,自打那座庙拆了之后,村子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儿,细细数叨数叨,这些年村子里伤了好几条人命了。先是赵大炮赵老驴的女人,不明不白地就得了病死了,还有几个老人接着也走了。他们年纪大,走也就算该走了,可赵大牙的大儿子大嘎子,眼看着要成人了,也没了。这赵大牙的女人跟着就疯了,这才多久呀,老刘奶奶也走了,你们想想,这一跟头就能摔死人了?老刘奶奶走了,这老疯子又自己上吊了。依着我看哪,赶在个重节儿上,咱村子里得去庙上许些愿,祷告庙上的神仙别跟咱这个村子过不去,有啥怨气找动手拆庙的家伙。”老烟枪继续吧嗒着嘴里的老烟袋,恐慌担心地说。
“这个先不说,哪天找个会看阴阳的先生先给村子里看看,这缘故出在哪儿。缘故出在哪儿,咱就从哪儿捯饬。我估摸着庙上的神仙不会跟咱这个村子过不去,应该是庙拆了,神仙没地儿住了,也都走了。神仙走了,这周围的精怪也就胆子大了,就敢出来兴恶作怪了。”蹲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鸡宿眼眯缝着两眼向身边的老少爷们儿们看了看,咳了一声嗓子,皱着眉头嘬了几下嘴,语气不重地说,“咱这些人眼光没开,看不出啥子门道儿,阴阳先生都是阴阳眼,阳间阴间都能看到见,只要他们用眼在村子里走上一圈儿,哪里有讲究,就能看得出来。”
鸡宿眼的话还是让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很吃惊地转过头去看着鸡宿眼。
鸡宿眼是有名号的,可是,自从他得了鸡宿眼的毛病,一到晚上两眼就啥也看不见了,人们就开始叫他鸡宿眼。鸡宿眼想找郎中给治治,可家里又没啥钱,就这样拖着,好在一到晚上就上床睡觉了,用不上两眼,鸡宿眼就鸡宿眼吧。
鸡宿眼给老少爷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半张着嘴巴看着老少爷们儿们,两个眉头拧成了更大的疙瘩,自己说这话不对吗?他在心里琢磨着。
“鸡宿眼的话也有道理儿,不过眼下村子里还是得先帮着赵大牙把老疯子给发送了。”陈二哥看着鸡宿眼,然后回头看了看周围的老少爷们儿。
“这倒是要紧的事儿!”老烟枪翘起一只脚,老烟袋窝子在鞋底儿上磕了磕,说,“赵大牙家给火一烧,本来就没啥家底儿,这下就更精光了,发送老疯子就费力了。”
“我看这样吧,咱们谁家都不宽敞,谁家能帮二斤粮食就帮二斤粮食,谁家能帮两毛钱就帮两毛钱,咋的也不能让赵大牙用光席子把老疯子给裹着发送埋了吧。”陈二哥来回看着老少爷们儿们。
“我也这么想,怕大家心里有啥想法儿。”老烟枪把磕过了的眼窝子又插进了烟叶荷包里搅合着装烟,“也不知道大伙儿心里有啥想法儿。”
“这还能有啥想法儿呀?昨晚我就让家里蒸了半篮子馍馍送过去了,赵大牙锅碗瓢勺也没了,也没个地方做饭,这阵子都是邻居你家一碗饭他家一个馍地送着吃。”旁边的鸡宿眼马上就接过了话,说,“我还要家里人用一半杂面一半好面,不管咋的,大牙的亲戚要过来奔丧,不能让大牙拿杂面疙瘩待客吧。”
“你家的女人听你的话?”老烟枪不大相信地转过头来看着鸡宿眼。
“这件事儿她还真听了!”鸡宿眼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蒸馍的时候她让我帮着和面了。”
“闹了半天还是你蒸馍送过去的呀。”旁边有人这样笑了一下。
“我到晚上就看不清,是女人蒸的。”鸡宿眼争辩了一句。
“不管是谁蒸的,也不管蒸的是啥面馍馍,能有这份心,也算得上是老少爷们儿。”陈二哥止住了别人的嘲笑,说,“听老辈子人讲,咱老鸹窝一直有这样的风气,不管谁家出了啥事儿,都是咱整个老鸹窝的事儿。鸡宿眼那半篮子馍馍不管是鸡宿眼蒸出来的,还是他女人蒸出来的,是咱老鸹窝的馍馍。鸡宿眼家能送半篮子馍馍,咱们哪家也都能送些东西过去,帮着赵大牙把这事儿给过去了,咱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大牙为难吧。”
老烟枪又装上了一窝子旱烟,一只手在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洋火来,然后嘴巴咬着烟袋嘴子划着了一根洋火,一手捏着烟袋窝子,一手把洋火放到烟袋窝子上,吧叽吧叽几口把烟袋窝子吸得烫手了,他才甩掉手里烧残了的洋火杆儿,另一只手握起烟袋杆子有滋有味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憋着脸色让吸进肚子里的烟雾在肚子里转上几圈儿,这才伸长了脖子瞪着眼,小心地把在肚子里转得迷乎的烟雾细细地吐了出来。可能是那些烟雾大约摸太留恋老烟枪的肠胃了,老烟枪脖子伸了半天,两眼也瞪得出泪水了,从他鼻子嘴里出来的烟雾还是不多。老烟枪吐了一阵,很过瘾地哆索了一下头,这又舒坦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嘬了两下嘴,咂摸咂摸嘴说:“村子里谁也不会有别的啥子想法!我就琢磨着咱们几个说的话,其他的老少爷们儿们不一定当回事儿。这事儿还是让马老二出头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一声,要不让赵长脸出面也行。他们是生产队里的干部,说话有分量,老少爷们儿们听从。”
“这个倒也是。要不咱们找他们两个商量商量,看这事儿该咋样经管?”陈二哥觉得老烟枪说的很有道理,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商量似的征求老烟枪他们几个的看法儿。
陈二哥他们几个人正说着话,老会计耿老三狗撵兔子似的,一脚趿拉着破布鞋,一脚穿着旧棉鞋,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往外跑,手里还拎着一个破算盘。
老会计这是咋的了?当老会计经过老烟枪他们几个身旁时,他们不由得瞪大了两眼皱着眉头,半张着嘴巴瞅着老会计,老会计咋的还拎着个破算盘?
老会计趿拉着鞋呱嗒呱嗒地跑了过去,不大会儿,老会计的女人耿三婶子风风火火地从后面追过来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
“耿三婶子,这是咋的了呀?两口子生啥气了?”陈二哥拦住了老会计的女人,陪着笑脸问,“你看把老会计都撵成啥样了,连脚底下的鞋子都一冬一夏的了。”
老会计的女人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向陈二哥诉委屈似的说:“我说陈二呀,你瞅瞅那个老家伙,我问他这些日子家里的鸡蛋换的钱都用哪儿了,他倒好,扒拉着那个破算盘跟我算起账来了。我不懂那算盘珠子咋样扒拉,可我心里有底儿,几只鸡,一天下多少个鸡蛋,我心里都有个大约摸。他想用算盘珠子扒拉我。”
“耿三婶子,你先消消气儿。”陈二哥劝着老会计的女人说,“老会计事儿也多,可能记错了,或者忘了,那也是把不准的事儿。扒拉算盘是他的拿手活儿,你就让他扒拉,说不准他一扒拉就把自己给扒拉明白了。”
“他能把自己扒拉明白了,我也不跟他吵吵了!”老会计的女人毕竟上了些年纪了,站下来这么久了,嘴里的粗气儿还没有喘得均匀,整个身子也还在随着嘴里的喘息一伸一缩地抖。
“哪个人一天都有三糊涂,说不准你刚才正赶在老会计犯糊涂的档子上,你越吵吵,他就越糊涂了。”陈二哥仍旧对老会计的女人笑着帮老会计打着圆场。
“你说吧,从他当了生产队里的这个破会计到今天,算算也二、三十年了,就看着他从家里往外贴吧东西,没见过他从外面另外拿回过啥子。”老会计的女人气呼呼地埋怨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