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子就这样从这个村子里消失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再也听不到老疯子那些谁也听不懂的骂人的话了,这倒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踏实起来,老疯子究竟会跑到哪儿去了?找了那么多地方,也不见她的踪影,她会不会挨饿?会不会遭人欺负?会不会她自己还会回来呀?人们围在饭场上这样为老疯子担心着,也这样谈论着。
“以我看哪,这次老疯子是怕她惹出的事儿,不敢回来了。”
“她一个疯子还能知道害怕?”
“你这话说的,疯子就不知道害怕了?她要是不知道害怕,老刘奶奶就能把她扯回家了。就是她害怕回家还要给拴起来锁起来,才不愿意回去,才跟老刘奶奶撕扯,这才把老刘奶奶给摔了。我估摸着她见老刘奶奶摔出事了,就吓得跑了。”
“这话有理儿,我琢磨着也应该是这样。要不,咋的会突然就找不到了呢?上次那次她跑出去,是有人见她满地里乱跑,有人还逗她问她干啥去,她不明不白地说好像是去找大牙,最后可能迷路了,就没能回来,这次我估摸着不是这样,小孩子都说见她摔了老刘奶奶之后跑出去的,咋的琢磨也是她觉得惹出事儿害怕了。”
“这个老疯子也真疯,两腿一拎就没个踪影了!”
……
正当人们一口面疙瘩一句话议论着老疯子的事儿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从村外喊着“老疯子”,顿时,人们嘴里噙着面疙瘩张着嘴巴往村子外面瞪起两眼望去。
喊话的是村子里赖宝庆的儿子赖毛,这小子一路跑着一路喊,头皮上还蒙了一层很厚的汗珠子,看他这慌张的阵势,像是给啥子吓着了似的。人们迎着赖毛问是咋的一回事儿,赖毛喘着打结的粗气说他看见老疯子了。
“这孩子,大白天说啥梦话,人们找了好几天都不见她的踪影,你在哪儿能看见她老疯子了?”有人不相信地问赖毛。
“山上,就在那个山旮旯里,我看见了,羊也没敢赶,就跑回来了,吓死人了!”赖毛喘了半天的气儿,这才用手指了指村子外面,但他的脸色还是白啦啦的没上来一点儿血色。
“这孩子是给吓着了,看都是啥脸色呀!”有人瞪眼瞅着赖毛的脸色,很吃惊地说。
“孩子,你看见啥了?”有人担心地问。
“老疯子在一棵树上吊着,舌头伸出来很长,眼瞪得很大。“赖毛哆嗦着说。
“啥?”赖毛的这句话不亚于在人们中间放了个大雷子,炸得人们差点儿把手里的饭碗扔到地上去,嘴里噙着的面疙瘩也噎在了脖子里。
“你说啥?”有人还是不敢相信赖毛说的话,追问了一句。
“我放羊,见天不早了,就赶着羊往回走,走到一个山旮旯里,我看见了老疯子吊在一颗树上了。”赖毛还是没有醒过身来,整个身子都在哆嗦了。
“快,先把这孩子弄回家喝点酽盐茶,压压惊,再找人给这孩子叫叫魂儿。”有人扶着赖毛的肩膀往赖毛家送赖毛,老远就冲着赖宝庆两口子喊着赶紧给喊着烫盐水。
赖宝庆两口子不知道出了啥事儿,慌慌忙忙地冲出了院子。
“他三婶子,这是咋的了?羊呢?”赖毛娘见赖毛给朱三脚的女人扶着肩膀送回来了,心里一个大吃惊,脸上也吓得没了血色。
“孩子怕是给吓着了。”朱三脚的女人把赖毛刚才说的话重复给了赖宝庆两口子。
赖宝庆两口子一听说赖毛看见了老疯子吊死在山旮旯的一棵树上了,惊得瞪大两眼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你们两口子别愣着了,赶紧给孩子烫点儿盐水喝喝吧,给孩子压压惊,待会儿再找人给孩子叫叫魂儿。”朱三脚的女人见赖宝庆两口子吓得手脚都发抖了,忙提醒他们说,“你们两口子抖啥呀,快给孩子弄酽一点儿的盐水喝呀。”
赖毛娘这才给雷炸醒了一样忙着去灶房里给赖毛准备盐水去了,倒是赖宝庆哆嗦着的两只手还是那样哆嗦着,他瞅着儿子,像不认识了一样瞅了半个时辰,这才哆嗦着嘴巴问赖毛:“孩子呀,是不是给吓着了?害怕吗?”
“我看孩子倒没啥事儿,就你有事儿。一个老爷们儿,跟个娘们似的胆小。村子里的老爷们儿听说老疯子吊死在山旮旯里了,不少人去喊着大牙去山上了。我看,村子里的老爷们儿要是都跟你一样的话,没哪个敢去帮着大牙给老疯子收尸了。”朱三脚的女人见赖毛爹都吓得恨不得能尿一裤裆了,撇了一下嘴说,“你还没见到老疯子死的样子都这样了,要是刚才是你看见老疯子,我估摸着你爬都爬不回来了。”
“村子里谁会给孩子叫魂儿呀?”赖毛爹的两只手终于停止了哆嗦,他瞅着朱三脚的女人问,“我咋的没听说村子里有谁会给孩子叫魂呢。”
“叫魂儿的事儿要等到正当午的时候,这个时候叫魂儿不灵,还是先给孩子压压惊吧。”朱三脚的女人见赖毛爹那副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想踹他两脚,又合计着不该自己踹他。
“那眼下该咋办呀?”赖毛爹哭丧着着脸问。
“咋办……哎,一个大老爷们儿,你咋这样窝囊呀!”朱三脚的女人瞅着赖毛爹,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说,“要是破瓢嘴在这儿,说不定咋的糟践你呢,一个老爷们儿,咋的就没有一点儿主心骨呀!眼下还能咋办,赶紧给孩子压压惊!安慰孩子些不怕的话。就你这样,孩子本来不怕也给你惹怕了。”
赖毛爹给朱三脚的女人一顿抢白,心里又说不出啥子来,只好咕嘟着嘴低头偷眼瞅了朱三脚的女人两眼,然后从朱三脚女人的手里接过赖毛。
“你们两口子先给孩子压压惊,我得回去喊一声孩子他爹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忙,老疯子这一没了,大牙他们爷俩心里就更不好受了。”朱三脚的女人把赖毛交给赖毛爹之后,安排了一声赖毛爹,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赖毛娘从灶房里端出一碗很酽的盐水出来了,她走到赖毛跟前,小心地把赖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脚到头顶看了一遍,忽地指着赖毛的头发惊叫着向赖毛爹说:“你看,孩子的头发梢子都支楞起来了,这是吓掉魂儿了呀!”
赖毛爹把头往赖毛的头上凑了凑,瞪着两眼仔细的看了又看,点着头回应着赖毛娘,说:“孩子的头发梢子是支楞起来了,一准是吓掉魂儿了。孩子以前哪儿见过死人呀!”
赖毛娘把手里的碗递给了赖毛爹,伸手抓起赖毛的两手摸了一阵,说:“这孩子的两只手的手梢子也瓦凉瓦凉的,这吓掉魂儿是一准的事儿了。”
听赖毛娘这样一说,赖毛爹手里的碗猛地一抖,半碗酽盐水给抖洒了一半。
“你慌个啥呀?”赖毛娘见赖毛爹把碗里的盐水给抖洒了,瞪了一眼赖毛爹,埋怨着说,“这还没有摊到大事儿上,要是摊到了大事儿上,你还不吓得睡到地上打滚呀。”
“孩子掉魂儿这还是小事儿呀?”赖毛爹小声地回击着赖毛娘。
“孩子掉魂儿又不是不能叫回来,我就是担心孩子给吓出别的啥毛病出来。”赖毛娘说。
“孩子以前没见过死人呀,今儿第一次见到了死人,还是个吊死鬼,还能不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呀?”赖毛爹瞅着赖毛娘,心里打着哆嗦说。
“孩子能像你那么胆小呀,夜里屋里有个老鼠的响动你都不敢动弹。”赖毛娘撇嘴瞥了瞥赖毛爹,说,“我先给孩子叫叫魂儿,再让他喝点儿盐茶压压惊。”说着,她一手扶着赖毛,一手像从地面上往赖毛身上扬起啥子似的,腰一弯一直地开始喊起来:“赖毛,来家了!赖毛,来家了!赖毛,来家了……”
赖毛娘这样给赖毛叫了一阵儿魂儿,从赖毛爹手里接过剩下的小半碗盐茶让赖毛喝。
赖毛喝完了那小半碗盐茶,一抹嘴巴,说了一句:“娘,这盐茶真咸,齁死人了。”
“喝了这盐茶,心里就不害怕了,咸点儿就咸点儿吧。”赖毛娘见儿子开口说话了,心里的石头也就稍稍落了点儿地儿了。她转头看了一眼赖毛爹,赖毛爹正站在那儿嘴里小声地嘀咕着啥子,每嘀咕一句,他还闭一下眼。赖毛娘觉得纳闷,问:“你在那儿嘀咕个啥呀?”
“我念叨着求老疯子别吓唬咱家的赖毛。”赖毛爹回答说。
“好了,孩子我看也没啥大事儿,你刚才没听见他还嫌盐茶烫咸了,过一阵儿就该癔症过来了。”赖毛娘向赖毛爹说,“村子里的人我估摸着都该去帮着赵大牙他们爷儿俩去给老疯子收尸了,你也过去看看吧,能帮个忙就帮个忙。”
赖毛爹一听要他去帮着赵大牙爷儿俩给老疯子收尸,不由得身上又是一个哆嗦。
“你呀,咋就这么胆小呀!”赖毛娘见赖毛爹一个哆嗦,抱怨了一声。
“人家都吃过饭了才去帮忙,咱家不是还没有吃饭的嘛,吃过饭我过去看看。”赖毛爹难为情地借口说,“这不吃饭哪有力气帮忙呀?”
“咱家的羊还在山上呢!”赖毛娘见赖毛爹推故不愿意去,马上就提醒赖毛爹。
赖毛爹一听说自家的羊还在山上,马上就放开两腿跑出了院子,自家的这头骟羊到秋上能换几个钱呢,万一给跑丢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赖宝庆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山旮旯里的时候,山旮旯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赵大牙和二嘎子在放开了喉咙地哭,他在人群的周围转了两圈,想瞅瞅已经给从树上卸下来的老疯子,可他又觉得害怕,据说,吊死的人都是一个样子,瞪着俩眼,舌头很长地耷拉到胸脯子前面,别说是看一眼,就是听着别人传说,身上都会冒冷汗打哆嗦。
老疯子上吊死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却觉得不明白,一个疯子能会上吊?
“估摸着老疯子是怕了,就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给吊死了。”有人只能这样琢磨。
“她是咋的把裤腰带拴到树上的呀?”还是有人理解不了。
“你没看这棵树不高,她吊下来脚还能着地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