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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老鸹窝 第7章 老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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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耿三婶子呀,这事儿不是我说你咋的了,咱不就想着咱这个老鸹窝啥事儿都顺顺当当的吗?老会计这是为咱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着想,咱自己吃点儿亏,只要老少爷们儿们泰平了,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顺心了,吃点儿亏又有啥呀?”陈二哥和气地对老会计的女人说,“像我们家的那个,不也是常把家里的鸡蛋啥的往外拿吗,我能去跟她计较这事儿?有时候看着心里也不舒坦,可想着可能咱拿出一个鸡蛋,别人家就可能就宽敞了好几个鸡蛋。再说了,谁让咱在村子里有人缘,老少爷们儿们选咱当生产队里的干部了呢?老少爷们儿们选咱当干部,是信得过咱,是把咱们村子里的啥事儿都托给了咱,咱要是针尖对麦芒地计较,老少爷们儿们还会信咱?”

老会计耿老三一手拎着那个破算盘,一手不停地前后摇摆着,脚下趿拉着露着趾头的破鞋子,没命似的向前跑了一气,忽然觉不出女人在身后的喊叫声了,心里一阵子的迷愣,这女人咋的了?他放慢了不停地倒腾着的两条腿,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还真的看不见女人了!这娘们儿,也真是个娘们儿,那两条腿还能跑过老爷们儿的两条腿?自己这是还没有拿出跑蹦儿的真本事,要是拿出当年的真本事,早把你这个老娘们落下十万八千里了。自己当年跑蹦儿的本事,那是一个快,虽说撵不上兔子,但还能追羊赶猪,抓鸡逮鸭子不在话下。眼下人老了,腿脚也慢了,赶不上当年了,但你一个老娘们儿还不在话下!他弯腰塌背地站下了步子,前胸后背一弓一涨地大口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不过,他还是暗自为自己能跑脱了女人的追赶感到得意。自己老了,女人也老了,说不准这个时候女人会跑得累成了啥样了。他的心里一疼,脚下不由得往回走了。

陈二哥与老会计的女人说着些劝导的话,慢慢地竟把老会计的女人说得消了气儿。她点着头叹口气说:“嗨,生产队里的这个干部也真没个干头儿,老是从家里往外贴吧东西。”

“只要老少爷们儿们心气儿顺,日子顺,贴吧点儿就贴吧点儿吧。”陈二哥见老会计的女人心里活泛了,笑着对老会计的女人说,“咱贴吧点儿,跟雷锋比起来还差远了。人家雷锋,你也听说过他的事儿,工资都不自己一个人用,咱跟他比起来,那不是小巫见大巫?”

老会计的女人看了一眼陈二哥,皱起眉头琢磨着啥子似的说:“雷锋?俺不认识,倒是听过他的事儿。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吧!”

“好像是早死了吧,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毛领袖号召人们向他学习,人们也都在跟他学着呢。”陈二哥也拿不准了,挠了一下头,说,“雷锋做过的好多的事儿人都记住了。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一个人死了能落个这样的名声,这辈子也没白活。咱们跟他比起来,那可差的太远了。”

“咱能跟他比个啥?人家那叫觉悟!”老会计的女人很难为情地一笑,说,“就是老会计他那个老东西啥事儿也不跟我商议,以为我不通情达理似的。”

“估摸着……”陈二哥笑了一下,把没说出来的下半句话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去了。本来他想说老爷们儿都担心老娘们小心眼,可他想到了自己的女人。

“他能琢磨个啥,担心我不同意往外贴吧东西?”老会计的女人盯着陈二哥问着说,“这都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了,我是啥人,他还不知道?”

老会计蹑手蹑脚地往回走,手里的算盘也随着他的步子有节奏地呼啦呼啦地响着。就这样他走了不多远,远远地就瞅见了自己的女人站在那儿跟陈二哥说话。这个娘们儿没回去呀,这是在那儿跟陈二哥他们几个唠叨个啥呢?他心里忽地塞满了一肚子的疑问,女人是不是在跟别人唠叨自己的委屈了?唠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女人呀,真是麻烦。他站下了脚步,伸着头想听听女人到底唠叨了些啥,可脖子伸得疼了,还是没有听见女人的话。离得太远了,要是自己的耳朵是顺风耳就好了,女人唠叨些啥,自己都能听得明白。他转动了一下脖子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断定风向,琢磨着自己就算是顺风耳,不顺风还是会听不清楚的。

老会计听不见女人在跟陈二哥他们几个唠叨些啥子,心里又不敢往回走,他就那样一个楔子似的杵在那儿,手里的破算盘往屁股后面一背,眉毛拧成两个疙瘩,远远地瞅着女人。

陈二哥又跟老会计的女人说了几句话,老会计的女人眉开眼笑了,老烟枪磕了磕手里的烟袋窝子,咳了一声,插过话来说:“老耿嫂子,你也不用跟老会计计较那些,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有个底儿,咱们心里都有杆秤呀。”

“是呀,老耿嫂子,咱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鸡宿眼也凑上来说了话,“咱们村子里的这几个干部,谁也说不出啥子别辙儿来。”

老会计的女人听了老烟枪和鸡宿眼的话,心里一下子豁亮开了。她看了看老烟枪,又看了看鸡宿眼,是呀,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都有个镜子,一个人在别人心里的分量,在别人心里啥模样,别人就是不说,可心里都很清楚。

“老耿嫂子,你先回去,待会儿我们几个跟老会计说一说,以后再有个啥事儿要他跟你先通个气儿,别再瞒着你了。再说了,你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瞒着你就是老会计的不对了。”老烟枪眨眼间又吧嗒起了一窝子烟,他住了一下嘴,憋着嘴里的烟雾向老会计的女人说,“也可能是老会计担心你多心,以前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了。”

“其实呀,两口子把啥话都说开了,没有啥不能办的事儿,我就是生气老会计他啥事儿都瞒着我,跟我多小心眼儿似的。”老会计的女人抱怨着说,她的话刚落音,一眼瞄见了老会计远远地在远处站着正往这边伸着脖子瞅,撇了一下嘴向着老会计喊了一声,“在那儿杵着干啥呀?回来,咱回家吧,大牙那边的事儿还等着咱们老少爷们儿们过去帮个手呢。”

老会计听了女人的喊话,还是小心试探着往这边走。

“快点儿吧,你咋还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老会计的女人瞅着老会计的模样,不由得偷笑了一下,又冲着老会计嚷了一句。

这辈子老会计虽说外面看起来是个在村子里说话算话的会计,可回到家,他的话在女人跟前分量就显得不够分量了。听了女人这样一嗓子,他不由得心里还是一个哆嗦。但是,当他瞅见女人身边的陈二哥和老烟枪他们时,马上又装出不在意女人的话的样子,背剪着两手,拿架捏势地晃荡着往这边慢慢地走,屁股后面的破算盘还被他摇得哗啦哗啦地响。

陈二哥和老烟枪他们几个见老会计这样拿架捏势,心里都不觉得想笑,可这个场合笑出来又不合适。老烟枪装作磕烟窝子翘起了脚底板,低下头看着鞋底子,猛吸了两口烟袋,才把烟窝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

陈二哥也转过头很是一回事儿地看着远处,像是在瞅啥子似的。

大约摸鸡宿眼这个时候两眼又出了啥子毛病,眯缝着两眼瞅了瞅老烟枪,瞅了瞅陈二哥,迷愣着挠了挠头,又抬头瞅着老会计的女人,这是玩了哪一套把戏呀?可能是他经常在家受女人的啰嗦惯了,倒没有觉出老会计的女人对老会计的嚷有啥子稀奇。

老会计摇晃着迈着步子慢慢走过来了,两眼看也不看女人。

“老会计,你刚才跑得还真快!”鸡宿眼迎合着老会计说。

“那是,老会计是属兔子的,能跑得不快?”老会计的女人接过鸡宿眼的话,一只手捂起嘴巴笑了一下说。

“老耿嫂子是属狗的吧!”老烟枪把磕空了的老烟袋在嘴里吹了几口气,试图要把留在烟袋杆子里面的烟油子吹到烟窝子里。他看了一眼老会计的女人,开了句玩笑,然后从地上找到一根树叶的梗子,小心地捅了一下烟袋窝子,把留在烟袋窝子下面的烟油子给捅出来不少。

“你个老烟枪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会计的女人笑着骂了一句老烟枪。

“不是呀?你说老会计是属兔子的,刚才你追撵他,跟狗撵兔子没啥两样。”老烟枪扔掉手里粘满烟油子的树叶梗子,嬉笑着对老会计的女人说,“不是狗撵兔子,老会计跑不那么快。”说完,他又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叶梗子,闭上一只眼侧歪着嘴又捅他的烟袋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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