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翘的姿态非常恭敬,头微微的垂着,白色水貂毛领的掩映下,是一张小小的脸庞,侧边看过去,还能看到她的眉头微微皱着。
原本,钟夫人当众训斥折辱许晗,大家都觉得过于苛求了。
毕竟许晗从前是为‘男儿’,她所学所做都在疆场,更何况,那天许晗在校场上杀豹的场景如今在大家的脑海里还挥之不去。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算是女儿家,也有自己所擅长的,今日的才艺表演不就是展示各人的所长吗?
谁会把短处现于人前人后?
只是,刚刚曲云翘姿态低微的给钟夫人请罪,再加上钟夫人双目紧闭一脸灰败的模样,离开的时候是两个宫人架着离开的,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再看引起纷争的罪魁祸首许晗,依然傲然的立在场中,脸上的神情也是不卑不亢的。
有些人又觉得许晗又有些咄咄逼人了。
许晗无所谓这些人的态度,她也不后悔刚刚所做的,毕竟人都指到鼻子上来骂爹娘了,她还忍着,那也太不孝了。
上首的两位娘娘均是没说什么,仿佛没看到眼前这一幕似的。
萧徴抓着椅子把手的手已经泛白,双眼微眯,犹如刀子一般看向曲云翘,这到底哪里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女人,竟然一而再的挑衅晗晗。
当他是死人吗?
再说了,献什么才艺?你当晗晗和你一样是个怜人吗?
萧徴露出怒容,正待训斥。
“你的心上人该不会别的都不会吧?”坐在萧徴边上的五皇子低声的问萧徴。
五皇子自从在皇帝的特许下,进了宫,见到病中的惠妃后,一直都很老实本分。
从前会带着萧凤真及其他几个高门子弟到处横行,现在则是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和先生读书。
用他和皇帝说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已经知错了,那就要将错误的自己,丢到废纸篓里,重获新生。
以前整个充满戾气的五皇子,现在才会变得清秀儒雅,气质卓绝,才会让那些贵女们看的羞红了脸。
不过,萧徴却怎么都觉得五皇子这样很假,一个人,怎么改,本性已成。
他不太相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什么回头是岸。
就和狗到什么时候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这会,萧徴只扫了眼,懒洋洋地道,“她的特长说出来吓死你。”
五皇子一点也不在意萧徴敷衍的态度,反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场上的那些闺秀,
“我和你说,这个曲姑娘长的不错啊,看她这风仪,听说是京城第一闺秀,样貌气质样样拔尖,还才华出众,心思灵巧,家世就更不要说了。
虽然父亲只是伯爷,可母亲厉害啊,溧阳长公主,在京城的风头无两……”
萧徴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得真清楚。”
五皇子哈哈笑,得意洋洋的道,“京城出名的闺秀,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当初我和萧凤真为了看她可是藏在福宁寺的供桌下一个多时辰,要知道如今能这样看个够,还受那个罪……”
说到一半,五皇子闭了嘴,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帮你,你说起来也是个风流才子,怎么对姑娘家这样不了解……”
萧徴理都懒得理他,他了解哪些闺秀做什么?他可是正经人,勾搭良家妇女?别逗了!
五皇子道,“看来这位曲姑娘很中意你啊,明知道小王爷是你的心头肉,还去挑衅,曲姑娘之心,路人皆知啊。”
萧徴‘哼’了一声,敲敲椅子把手,“他再好看,能有我那个好看?”
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不仅晗晗比不上,就连他的美貌也比不上啊。
五皇子瞟了眼许晗,心里想着,倒也是的,小王爷的美,可不是一般闺秀能够比得上的,毕竟,有几个闺秀能够独闯敌阵,擒住敌首的?
五皇子有些羡慕,看到萧徴又眯着眼利刃一样的扫向萧徴,想着那个曲姑娘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这样两美相争的事情,倒是很有趣啊。
许晗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看着谦恭,实际上浑身紧绷,一个不小心就会张开獠牙的曲云翘,慢条斯理的地拈起身边桌上的一枚果子在手里把玩。
曲云翘谦恭地站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半响,不见许晗有所回应,心头因许晗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大为光火,交叠在一起的手,用力的捏着。
她当然知道在场的姑娘已经露出瞧热闹的眼神,可她不能退缩。
她躬着身子,态度比刚才又谦恭了几分,出口道,“小王爷,虽您有王爵在身,可到底是女儿家,女子还是贞静为好,万一真的把我的先生气出个好歹来,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许晗面上带着淡笑,将那果子给捏的稀碎,缓缓开口道,
“刚刚姑娘问小王擅长什么是吧,如今又说到名声的问题,那小王倒是可以为你解惑。”
众人均是看向许晗,想听听这位英勇威武的小王爷到底有什么擅长的,毕竟,她如今可是许多长辈用来教导自家儿女的典范。
也许有些人心头带着鄙夷,可不得不说许晗的活法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正是如此,才让人嫉妒。
人一旦嫉妒,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小王最大的才艺就是提刀砍人,前段时间死在我刀下的北蛮人不知凡几,想来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
“还有,我也能徒手杀狼,杀豹子,这才是好是好,就是太过血腥,不适宜在两位娘娘和众千金的面前展示。”
“各位如果不嫌弃,或许可以和小王去边境一游,到时,我展示给大家看,这样的解惑,曲姑娘还满意吗?”
不等曲云翘做出反应,有姑娘捂着嘴偷笑起来,有那忍不住的,竟然发出了‘噗’的声音,还有的则是吓的瑟瑟发抖。
确实,这个才艺太过血腥。
原本站在许晗身后的纯平公主对曲云翘翻了个白眼,上前道,
“曲表妹,大家都知道你是京城第一闺秀,你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伯爷,今日你进宫的目的大家也都知道。
只是,这世上做不来诗文的好女子多了去了,钟夫人也不能就凭这点胡乱骂人家吧。“
“再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啊,为何要一模一样呢?我就不好诗文,难道说。我也不能孝顺好公婆了?”
“那这样,我还是和父皇说说,不要嫁了,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愿意不愿意养我一辈子。”
说起来,曲云翘和纯平公主也是表姐妹,当初也是做过纯平公主的伴读的,只是后来溧阳长公主将曲云翘带了回去,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让曲云翘在家中侍疾。
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不愿意曲云翘在宫中受苦,反正伴读也做了,给女儿也镀了层金,那就够了。
纯平公主虽是公主,可脾气一向温和,比三公主安平公主不知好多少,曲云翘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纯平公主,今日仿佛变了个人,言辞锋利的和刀子一样。
她想要出言反驳,又觉得有些词穷。
后面的徐悦莲面容平淡的看着曲云翘,看着她动了几次嘴唇,始终没有反驳,于是漫声道,
“公主不必动气,晗姐姐也莫要生气,两位娘娘,还请恕罪。”
“想当初,我仰慕钟夫人的才华,想要做她的弟子,就算做不成她的弟子,蒙她指点几句也是好的。
后来,我瞒着家人,偷偷的拿了诗文去拜访钟夫人,结果,她拿到我的诗文,才看两眼就批判说文理不通,字迹拙劣……“
众人纷纷哗然,人人都说曲云翘是京城第一闺秀,那不过是因为有溧阳长公主在,而且,因为她的性子和徐悦莲不同,嘴巴甜,很能哄人,长的也不差,经常活跃在各家的诗会,花会上。
又因为拜了钟夫人为师,这才冠上第一闺秀的名头。
但真的要比起来,曲云翘可不如徐悦莲。
徐悦莲的性格不太讨喜,再加上,她也不爱出风头,私底下大家还是觉得徐悦莲才是第一闺秀。
现在,这个大家心里认为的第一闺秀说,她的诗文被钟夫人批判的一文不值,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徐悦莲似乎很满意众人惊掉下巴的表情,冷笑了声,继续说道,
“我父亲,我兄长,都是以诗文书法让人称许,我跟在他们身边苦练了十多年的字,被批得如泥垢一般不堪。”
她伸出手,握住许晗的手,仿佛解气一般,“我当时如遭雷击,失魂落魄的出了钟夫人家的大门,那送我出来的婆子大概不忍心,于是悄悄的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句。”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期待的表情,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仿佛三月桃花绽放一般,这一笑,让众人都恍了恍眼,想着,真的不愧是大家心里的第一闺秀。
她边上站着的许晗要不是大家都知道是女子,就这一身蟒袍,满身英气,和笑的让人恍眼的徐悦莲,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许晗也在听,见徐悦莲停了下来,朝她笑了笑,这是给徐悦莲壮胆。
对面萧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许晗的身上,这会见她竟然和徐悦莲牵手,并且还朝她笑,眉来眼去的,当即就郁闷了。
他就坐在这里呢,晗晗不看他,居然看别的女人。
关键是这个女人,竟然是徐修彦的妹妹。
“徐姑娘和小王爷站在一处,简直是金童玉女啊。”五皇子羡慕的声音响起。
萧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边上这只苍蝇,金童玉女分明说的是他和晗晗。
他认真的打量了下徐悦莲,哼,不好看,污眼睛。
晗晗怎么能朝她笑!
徐悦莲感受到了萧徴带着嫌弃的眼神,她并未转头去看,只以为是和曲云翘一伙的人,当即翻了个白眼,红唇轻启,
“你们说那婆子提点了我什么?她说是我备的礼物过于简薄,所以钟夫人才没有耐性看完我的诗文!”
“天知道,我是偷偷的瞒着家人去的,我带的礼也是平日积攒起来的,就这样,钟夫人说我的礼物过于简薄……”
她的声音停了下来,带着嘲讽般的笑,看着曲云翘。
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曲云翘本来微躬的身子,顿时直了起来,脸上乍红乍白,终于没有了刚才的荏弱,而是尖声道,
“你胡说!”
只是,她的心里却忐忑不定,她记起逢年过节,母亲总是要派人往先生家送些礼物,她也曾在母亲的房中,无意看到过厚厚的礼簿。
徐悦莲挑眉,叹道,
“钟夫人的名声如同云间明月,我不过是萤火之辉,又如何同她相比?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只是,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三年前,一次赏菊会上,当时我作了一首诗,得到了钟夫人
‘卓尔不群,令人击节赞叹’的评语。”
她不知道,那一首诗,就是当日我偷偷拜访时,给她看过的那本诗作里的一首。”
众人又是哗然一片,只要是有点门第的闺秀都知道,徐悦莲就是三年前才在京中扬名的。
那时候,徐阁老也正当权,没有回家养老,徐悦莲写的那首被钟夫人大肆赞叹的诗如今可是人人手中都抄录了一份。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首诗,竟然有这样跌宕的命运呢?
许晗简直要抚额赞叹了,谁说才女都是大度的,不记仇的,这位徐姑娘可是记了几年呢。
今日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报了多年前的仇。
徐悦莲看着曲云翘颤抖的身子,顿时觉得心头舒畅,连带着平淡无波的面孔都带了些笑意,
“曲姑娘,那本被钟夫人批得一文不值的习作还放在我家中呢,当然,上头当初钟夫人的墨宝也还保存完好。”
“想当初,霍家十一娘姐姐,也是文采斐然,就因为喜爱武艺,也被钟夫人说到泥地里去。”
“今日,见到小王爷如此,又是肆意点评,怎么,就许大家都和你曲云翘一样,十指不沾洋葱水,大难临头时,伸长脖子等死?”
“什么品性高洁,什么书画大师,不过是个嫌贫爱富,沽名钓誉的庸人罢了!”
这话太过不堪和犀利了,配上徐悦莲那刻板的脸,如果钟夫人还在此处,大约不是被气晕了,而是直接吐血三升。
更关键的是,曲云翘和她的拥护者们,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正在这时,两道笑声响起,一道是对面萧徴拍着椅背笑起来。
原本萧徴在看到徐悦莲翻白眼的时候,心头大怒,觉得徐悦莲这女人不但占了晗晗的便宜,竟然还敢挑衅他!
可听到她说的话后,又觉得特别解气,当日霍晗的才艺,他当然是知道,却不知道钟夫人竟然将霍晗贬的一无是处,他要知道,早就掀了钟夫人的真面目了。
哪里还能容许她在京中沽名钓誉这么多年!
不过,徐悦莲今日,也算是为霍晗报了仇了。
他这才拍手大笑起来。
上首的瑜贵妃终于开口说话,“徵儿,你这是做什么,在场的都是姑娘家,你可别吓坏她们。”
萧徴终于闭上尊嘴,不甘不愿的歇了笑。
另外一道笑声带着一些浑厚,发出笑声的人随着瑜贵妃的呵斥声落下,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竟然是一身明黄的皇帝,身后跟着大太监崔海,还有太子以及几个臣子,其中就有徐修彦。
众人见状,纷纷跪下给皇帝行礼,皇帝哈哈大笑着,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真没想到,皇帝竟然来了,皇帝怎么会过来,这可是给皇子们选妃的场合,皇帝来凑什么热闹?
“陛下怎么过来了?”瑜贵妃笑吟吟地开口道。
皇帝见只有萧徴和五皇子,眉头皱了皱,问,“安王呢?去哪里了?他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选……看景。”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选亲宴,可到底用的是看花灯的名头,总是要用一层遮羞布遮一下的。
皇室么,总是要一点矜持的。
瑜贵妃有些无奈和惠妃对视一眼,“安王说身体不舒服,反正这样的宴会很多,这次不行,下次再办也行。”
只要想,皇室一年到头,可以开很多的花会……
皇帝想到安向初的那些话,要是安向初在他面前,大概会气得一脚踹过去。
还身体不舒服……
难道他不知道,老二只有小时候身体虚弱,大了之后,身体简直壮的和牛一样,连个喷嚏都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