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本想安安静静的,她不想跟人论什么长短,从前在霍家,母亲也是不许她拿这些本事在外卖弄的。
按照她的原话来说姑娘家习得这些是为修炼自己,不是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再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她能胜了那些人,强中自还有强中手,实在无须作为虚荣之本。
“小王爷应该不会胆小的不敢出场吧?”曲云翘回身看了眼许晗。
许晗拍了拍手上,刚刚捏果子留下的碎末,笑了笑,抬脚朝曲云翘走过去,立定在她跟前道,
“曲姑娘想如何的指教呢?”
她这一出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就齐聚在她身上了。
徐悦莲本是站在她身边的,见她出去,也跟着上去,站在许晗身边,傲然的看着曲云翘,
“曲姑娘,都说你是‘京城第一姝’,想来样样都是信手拈来,我徐悦莲也想讨教一下。”
她转身朝许晗微微欠身,“不知小王爷能否让我先来?”
许晗莞尔,徐悦莲的性子虽和从前不一样,可有一样是没变的,那就是维护朋友的心。
她认霍十一娘为姐姐,所以她一直到今日面对钟夫人的时候,也不忘顺带帮霍十一娘报仇。
她认定许晗为朋友时,原本不愿意出风头,因为怕她败给曲云翘,所以愿意站出来。
许晗心头不是不感动的,想到徐阁老的所作所为,她的心头滋味又是复杂难说。
曲云翘见状,嘴角翘的老高,她就说许晗就是个只会杀人的草包,她怎么会不知道徐悦莲被人私底下封为京城第一才女,她也想把徐悦莲的真面目扯下来。
补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才女’也要一个个的给扯下遮羞布啊。
台上的众人见徐悦莲都出去为许晗打掩护,那目光定在许晗身上就没动了,仿佛已经预料到许晗逃不过惨败在曲云翘手下的命运。
不过,就算许晗在女艺上输给了曲云翘,她们也是觉得没什么的。
毕竟用短处去和人的长处相比,再好些人眼里,许晗就和她在校场上杀狼一样,英勇极了。
是以,很多人心头纷纷对许晗站出去应战表示了十分的赞许,心头也更加的崇拜起许晗来。
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姿态啊。
就连很多原先对曲云翘比较推崇的姑娘家,这会心也淡了,在他们看来,曲云翘就算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没什么好稀奇的。
对面萧徴见徐悦莲这个时候又站出来帮许晗,垂着眸,抿紧薄唇,手中捏着甜白瓷的茶盏,辩不明神色。
边上的五皇子用手肘撞了撞他,心头讶然,不是心上人吗?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无动于衷?
五皇子认定无动于衷的萧徴,这会是捏着茶盏,努力控制着冲上场去把徐悦莲丢出去的冲动。
真的是哪里都有这兄妹俩,哼,过了今日,晗晗就是他的了,这些人休想把她抢走。
曲云翘唇角翘的高高的,深深的看了眼徐悦莲,
“徐姑娘,很抱歉,我已经答应了小王爷,如果你也想和我讨教,还请下一个。”
她从开蒙起,就跟着父亲练习骑射,跟着母亲学习诗书,后来更是拜了名家为师。
要不是王慕山王大儒不收弟子了,母亲还想让她跟着王大儒学习。
说到这个,才让曲云翘大为光火,从前不知道也罢,知道了简直是寝食难安。
王大儒收的最后一个弟子竟然是那个不男不女的霍十一娘。
简直是狗眼看人低。
她睥睨了一眼许晗,也好,她就要让这些人知道,不男不女就是不男不女的,为了这个,她也要把许晗打趴下,让她跪在自己的脚下。
许晗朝徐悦莲一笑,收回视线,懒懒地看着曲云翘,就听曲云翘指着场上的各个台子道,
“天冷,咱们也就不切磋棋艺了,就琴书画三样……如何?”
许晗无所谓的点点头,道,“这头一场,如何‘切磋’?”
既然曲云翘说是切磋,那就切磋喽。
曲云翘肃了肃脸色,缓缓道,“琴艺上,就分为三小场,头一场,就教你个简单的,就是听音识律。”
“你我互弹三首曲目,若能答上来,就算赢了,如何?”
许晗点头应了。
“第二小场,以五音现编一段音律,若对方能够一音不落全都弹出来,就算赢了。”
“至于第三小场……”
曲云翘回身看了周围,最后目光落在上首的瑜贵妃和惠妃娘娘身上,她行了一个福礼,欠声道,
“两位娘娘必然是通晓音律的,不如第三小场就请两位娘娘出题,你我决胜胜负,如何?”
曲云翘的话音未落,场上的姑娘家就已经是吸了好几口凉气。
今日来的姑娘,都是千挑万选的,都各有特长,其中必然也有琴艺精通的。
不过都是些十四五六岁的姑娘家,让她们弹自己拿手的曲目很容易,可要现编,就有些难了,更何况,还有听音识律,如果是普遍的还好,万一一个刁钻的,偏门的,怎么听?怎么辨?
曲云翘的母亲溧阳长公主自己对于琴棋书画就很精通,毕竟,她不是真公主,自然要用多多的技艺压身,这样才能底气足。
而且,还有钟夫人,就算钟夫人品性不怎么样,可她的大家名头也不是白白得来的。
所以,曲云翘能够把条件摆出来,还是如此的严苛,反观许晗……
众人心头都没底了,毕竟武艺也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许晗的武艺无可辩驳,就是做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
可练习武艺必然占去大部分的时间,就算许晗对琴棋书画这些有涉猎,那也只是涉猎,如何能和曲云翘相比?
听音识律就不说了,现在以五音编曲……那宫商角徵羽并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过耳不忘的本事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有啊……
第三小场,两位娘娘出题,虽然说许晗是国之功臣,可溧阳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啊。
到时候两位娘娘会偏向谁都不知道呢。
才第一个琴的比试摆出来就已经让大家对许晗抱着很大的同情了,甚至有些人为许晗不值了。
为何要这样对待一个英雄?
不应该这样的!
同时,她们也开始唾弃曲云翘,有本事去和小王爷比杀敌人,杀狼,杀豹子啊,这样的侮辱小王爷做什么!
这样一来,场上的气氛就有些安静下来,并逐渐凝滞起来。
瑜贵妃听曲云翘说请她和惠妃出题,笑了下,温声道,
“我对于书画上倒是有精通,要不,琴上就让惠妃姐姐出题,等到下一场书画了,我再给你们做评如何?”
惠妃听瑜贵妃这样说,看了眼垂眸抿唇的萧徴,好像懂了瑜贵妃的意思。
许晗毕竟是萧徴看上的人,并且执意要娶,今日选亲大概也就是个过场,可被曲云翘这样一弄。
到时候万一许晗下不来台,第一场输的惨烈,到了第二次,有瑜贵妃的帮忙,打个平手什么的,也不算太难看。
她这样想着,也就笑着点头,“那就承蒙曲姑娘看得起,等到第三小场,就本宫来出题吧。”
“陛下,您看呢?”
惠妃笑盈盈的看着皇帝,请他定夺。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
许晗站在那里,没说什么,只是任她们去商定。
徐悦莲扯扯许晗的袖摆,满眼含忧的看着许晗。
许晗朝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让她去位置上坐下,自己则在一台琴架前坐了下来,手指在琴弦上一拂,点点头,“好琴。”
曲云翘满眼讥诮的看着许晗,心头不屑,这拂琴的动作倒装的和老手一样,她知道什么是好琴吗?
许晗坐定后,朝曲云翘颔首,“既曲姑娘是长辈,那就姑娘先请吧。”
曲云翘也不在意许晗话里有话,冷眼坐下,然后抚上琴弦,开始弹奏。
她决意要将许晗打趴下,自然就是什么曲目偏门,刁钻,就谈什么曲目。
坐在锦帐边上的徐悦莲听到曲云翘谈的,立刻变了脸色,有些坐立不安,心头更加的看不起曲云翘。
她看向抿着唇的萧徴,不是说晗姐姐是他的心上人吗?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是对心上人的态度吗?
徐悦莲不高兴了,瞪了萧徴一眼,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一点也靠不住。
萧徴敏锐的感受到了徐悦莲的白眼,漫不经心的回看过去,眼神锐利,哼,竟然一再的挑衅。
那边许晗已经答出了曲云翘的第一首曲目,只听她道,
“慢慢秋夜长,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此曲乃前朝大家根据魏晋时的杂诗改编的《白露吟》是为了纪念他的妻子。”
许晗的话音落下,曲云翘的琴音也跟着断了,抬眸看向许晗。
这首曲目一点也不出名,和当世大家推行的什么《广陵散》,《春江花月夜》之类的不同。
她特意挑了这样一首偏门再偏门的曲子,许晗竟然毫无阻碍的就说出来了。
场上的闺秀们纷纷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就是这首曲目啊,竟然还有典故……
没想到小王爷不仅仅听出了音律,竟然还说出了典故,这可不多见呢。
曲云翘看了看四周,抿了抿唇,垂眸摆弄琴弦,准备开始弹第二首曲目。
这边许晗和曲云翘的比试,不仅仅是将皇帝给吸引住了,就连由别的妃嫔陪着观灯的众女眷也被吸引过来了。
园子就这么大,根本就瞒不住,许晗怒怼钟夫人,以及和曲云翘名为切磋,实际是比试的事情也由那些侍立着,伶俐的宫人太监们口口相传传了出去。
只能说这些太监太过伶俐了,将当时钟夫人如何倚老卖老,得理不饶人,当众责骂许晗‘胸无点墨’,连带着带上了老镇北王夫妇的话都给惟妙惟肖的学了出去。
当然,许晗不能忍受别人辱及父母,当众背诵了女子规典作为反驳的事情也是学了出去。
徐丹秀原本因为安向初身份一事神情有些恍惚,在听了许晗的反驳后,顿时眉毛一阵跳,半响才呵呵摇头低笑,
“这丫头……”
徐丹秀的脾气直爽,自然也有好些交好的夫人,见徐丹秀的语气满是宠溺的样子,顿时笑着道,
“那个钟夫人不过是一个独居多年的老寡妇,竟然对我们的英雄指手画脚,小王爷这顿教训好是爽快。”
那边也有人在听着许晗和钟夫人的事情,有些看着远处正被人围着的溧阳长公主,悄声道,
“小王爷莫不就是前阵子校场连挑三人,最后徒手杀了一只豹子的小王爷?”
“是啊,如今小王爷的威名可是传遍朝野了呢。我家的亲戚有在北征军里的,听说当初小王爷在杀北蛮人的时候也很英勇呢。”
“真的,她容貌也很出色,以前我娘家嫂子的亲戚还想把女儿说给她,没想到她是那个身份,现在都说看看家中是不是有适龄的男儿呢。”
“虽说年纪大了些,可是人家有本事啊,身上还带着爵位,看陛下的意思,是不会收回爵位了。”
“哎哟,自带官位权势,只要不越权,想做什么做什么,说的也是军政大事,不必看男人和公婆的颜色,真是羡慕。
你确定你娘家嫂子的亲戚受得了?”
说完,这妇人还咋吧了下嘴,羡慕地说道,”也不知道谁家这么有福气。”
“你们啊,都不要太操心那么多了,人家承恩公世子可放话了,非她不娶,今日为何会参加赏灯宴,不就是过过场么,陛下和娘娘都那样疼爱世子,能不答应么。”
溧阳长公主自然是听到这些妇人们的胡言乱语,顿时蹙了蹙眉头,问身边的侍女,“翘翘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侍女也不清楚,只是略想了想道,
“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就当是练练手也好的。让那些闺秀们开开眼界也不错。”
溧阳长公主眉头紧蹙,往徐丹秀那边看过去,眼中带着微微寒芒。
当初,她待字闺中之时,虽说身上有公主的名头,可毕竟那只是空头公主,她要小心翼翼的讨好宫中的众人,更要不断的学习,给自己加上才女,淑女的名头。
只有这样,她才能底气足足的站在那些公主身边,才能让人说确实不辜负她身上公主的名头。
也把那些正宗的皇家公主给踩下去。
她想要嫁的比那些公主好,于是看上了许均,可谁能想到,许均竟然娶了那样一个从乡野边境来的野蛮女人。
说是性子大咧咧,其实没有半点京中闺秀的矜持。
好在许均婚后对她并不好,最终还和离了。
听到许均和徐丹秀和离的消息,溧阳长公主恨不能放鞭炮庆祝,那天她都多吃了两碗饭。
想到徐丹秀那个样子,她的女儿还有什么好货色?
顿时莞尔一笑,朝众人道,
“那边姑娘们在展现才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
她要让徐丹秀的女儿不仅在众闺秀面前,乃至陛下,娘娘面前,还要在众贵夫人面前丢脸,她要让人知道,徐丹秀的女儿不过就是个粗蛮的草包,和她娘一样。
她朝徐丹秀那边看了眼,勾了勾唇角,带着人往锦帐那边而去。
曲云翘第一首曲目没难到许晗,又接着弹了第二首,许晗在听了几个音之后,就说出了曲名。
到了第三首,依然是如此。
这一场比试,许晗自然是完胜了。
曲云翘紧紧的捏着拳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的难堪,败的这样惨淡,她选的曲目都是偏门的,可许晗依然是张口就来,根本不等她多弹一点就说出了曲名。
众人原本觉得许晗会输的很惨,可没想到第一场竟然完胜,纷纷觉得这一场比试,很有看头。
带着众妇人过来看热闹的溧阳长公主眉头不自觉的收紧,和上首的皇帝,以及贵妃等人见礼后,坐下后就没说话。
那边厢萧徴目光灼灼的看向许晗,边上五皇子又撞了撞萧徴,低声道,
“可以啊,没想到你家那个竟然那样厉害……”
曲云翘三曲弹完,就轮到许晗来弹,她来猜,虽然弹的三曲都被许晗给猜中了,曲云翘并没有气馁,打起精神,示意许晗开始,凝神听了起来。
许晗手在琴弦上诗了几个音,然后就接着往下弹起来。
随着许晗渐渐往下弹,曲云翘的神情越发的懵了起来。
倒是徐悦莲,听到许晗谈琴后,开始是满眼含忧,这会是全然放松,还把身子给坐直了,讥讽的看着曲云翘。
一曲接着一曲,等到三曲都谈完了,曲云翘依然没听出许晗到底弹的是什么。
许晗弹的曲子,她没听过,没听过,还是没听过!
她脸色慢慢变红,最后变得炽热发烫,再加上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让她手足无措的,有些下不来台。
许晗含笑地看着曲云翘,又看向后来的溧阳长公主,温和地道,
“曲姑娘,可是辩出来了?还是辩不出来?那可就要输喽……”
她的态度越是温和,越是让曲云翘无地自容,冷着脸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可还没到自己谱曲的时候,你就这样乱弹,谁能听得出来。”
许晗笑眯眯的看着曲云翘,声音越发的温和,温和的让曲云翘觉得毛骨悚然,
“曲姑娘,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以没听过,没听出来,可不能说我是乱弹。”
“我刚刚弹的,其实是一支音律,它可是晋末时有大家将高低八度之间的差值分配到了十二律中,也就是我们今日说的新律。
姑娘可是跟大家学过的,怎么,你不懂么?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的先生,或者是长公主。”
长公主到底几斤几两她不知道,可是,根据刚刚曲云翘谈的那几只曲子,她也能猜出来长公主有多深的墨水。
不是她看不起长公主或者说曲云翘的那些师傅。
她们怎么知道,当初霍晗可是王慕山的弟子,王慕山的藏书之多,他的师兄弟又是些什么人,跟着王大儒学习的时候,他的师兄弟也对霍晗多有指点。
她所涉猎的范围,怎么会是区区长公主,以及曲云翘那些师傅可比的。
不过,她的琴艺也许比不上曲云翘,可她知道的多啊。
长公主听了许晗的话,只觉得她这是挑衅,可同样的,她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般。
不是一个只会武艺的粗蛮丫头吗?怎么会知道这么深的音律知识?
徐丹秀不过是个粗蛮的边城妇人,以前也不见徐王府请过大名家,更不要说许晗当初根本不得许均的欢喜,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多。
还有,许晗坐在那里渊渟岳峙的气质,让长公主很是眼熟,她当初在另外一个姑娘身上也见识到这样的气质。
长公主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难道说今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