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均也是越想越气,娘俩就没一个省心的。
他根本就不顾平日里在大家那儒雅大将的风度,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和炸毛的猫一样围着沙盘转悠。
等到终于转够了之后,他扶着圈椅把手坐了下来,脸色不太好,青且白。
不过,就算如此,他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摆出一副好父亲的模样,想和许晗来个长谈。
“晗晗,这个萧世子吧,就算你爹看人无数,也没看懂他,他明明是个纨绔,名声也确实不好。”
“可你要真的说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想一件都没有。”
“至于眠花宿柳,大家也都没看到过,是不是?更何况,老驸马走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小了,就算长公主伤心过度,此后对他疏于管教。
可他的根子在那里,不可能一下就改变这么大的。”
“这次他带来的那些金羽卫,你应该都认识,那都是名门之后,平时都是眼高于顶的,可偏偏对这个世子很信服,什么都听他的。”
“还有,这个男人真的不简单,他能和你一起把敖康擒来,想来武艺是很不错的,可你看这些年,京中传过他的好名声吗?”
“还有,京城关于这个人身份的传说真的不少,都说他可能是遗落在外的龙子,瑜贵妃那样得宠,要真的是龙子,陛下能看着他如此不提点?”
“这些年陛下都是随便他折腾,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也会让人去摘来给他。”
说道这里,许均面色严肃起来,“你说说,一个父亲真的会这样吗?还是得宠的女人的孩子,不能给孩子名分已经够愧疚了,还会如此对他?”
“这可是后宅中惯用的捧杀!”
“晗晗,这个人城府其实很深的,你可不要被他外表蒙蔽了。”
许晗点了点头,笑道,“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母亲也说了一个人的外表不能看,就比如父亲,当初母亲就是被迷惑了,后来过了那么多的苦日子。”
许均,“……”
半响之后,“你母亲这张嘴……”许均本想责怪两句,想想又算了,夫妻大半辈子下来,如今劳燕分飞,自己更是差点见了阎王。
都已经这样了,他也没必要再和她顶着了。
他有些丧气的揉了揉脸,跟许晗道,
“晗晗,这个男人不太好,咱能不能换一个,这个……”
许晗想了想,试探地问,“父亲,你看,他吧,知道我的身份是吧,又这样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来到边关,是吧……”
许均拍了下圈椅的扶手,忍了忍,好声好气的道,
“是吧有什么用?你想说什么。“
许晗又道,“那他这样,分明就是对我有所图,不是我对他有所图,是吧,也就是说,他定然是同意被我掳来当压寨相公的。这样,父亲你觉得如何?”
许均脸上顿时由青转红,仿佛迎春花开般,
“他要是同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就赶紧的掳走就是了。”
许均脸上笑的和花一样,可内心却冷冽如寒冰。
哎,还是要和阿秀说一说才好。
就这么个心眼多的很,野心如今看不清楚,长得比姑娘还好看,这样的‘野女婿’真的让人夭寿哦。
他很不想要,应该让阿秀要记得教训,不能和晗晗一样,被那张脸给迷住了。
许均心头盘算了半天,看着正对着沙盘发呆的许晗,道,
“晗晗,就算是那个世子同意做你的‘野相公’,可你也还是要小心些,要先了解清楚,才能把人给掳来。”
“不要用非常手段,什么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姑娘那一套,知道吗?”
“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一个逆反心理,你可别忘记,咱们身上可是有着要命的事情的。”
许晗眨了眨眼睛,望天,她不想告诉他,其实萧徴已经被她调戏过了啊。
而且,老父亲这个时候来关心,仿佛有些晚了啊。
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等到战事结束,回京了再说吧。
许均和许晗讨论了压寨相公的事情后,就心满意足的回帐子里休息了。
……
隔天,北蛮援军整顿好残部,就开始攻城了。
许家军这边在城墙上浇了大量的水,只要一夜,就冻得结结实实的。
冰墙加大了攻城的难度,这场攻城战显得尤为艰难。
许晗因为手臂受伤,许均不同意她上阵,于是,她只能站在城墙上观摩。
不断的有流箭飞来,萧徴走过来,
“晗晗,你还是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别只顾着自己,你自己也是一样,盔甲穿好了,刀剑无眼,万万小心。”
萧徴笑了,脸上带着几分傲然,
“我真正的功夫,你还没见识过呢,以为我只会拳脚和箭术吗?”
“从小到大,祖父和祖母教导我最多的,其实是马术和枪法。”
他将手中的红缨枪顿在地上,
“我原本以为祖父去世之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上战场,没想到……”
他其实曾经埋怨过的,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世有问题后,祖父祖母明明知道他身份尴尬,为什么还要教导他那么多。
在教导他那么多之后,又纵容他做一个纨绔子弟。
直到这一次,来到边疆,和晗晗一起将敖康擒住之后,他才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哪怕没有机会,能做一个有用的人,本身就是件快活的事情啊。
何况,现在不就用上了么。
人生的神奇之处,就是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本以为山穷水尽了,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是柳暗花明,天光破晓了呢。
他推着许晗下了城墙,叮嘱魏廷,
“看好你主子,别让她再上城楼了,等到北蛮的军退了,晚上我们再聚。”
许晗下了城楼,昂着头,看着萧徴的杀敌的背影。
从前,他的背影多了一层在京城没有的坚毅,仿佛他就应该和这城楼何在一处,比她更适合在战场上挥洒。
也许,这就是他真正的归途。
也许,这就是为了老驸马和长公主会如此教导他的原因。
既然他不愿意在京城软玉温香的活着,愿意承受这边关风霜的洗礼,既然他愿意为自己命运而努力拼搏。
那么,她有什么道理不支持?
天煞孤星,她不相信他的命运是这样的。
忽然,她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是被美色迷住的那个。
明明出京的头天晚上,她是要去和萧徴说他身世的事情,可后来……竟然忘的干干净净的!
“王爷,回营吧,这里离战场近,万一飞来流箭……”魏廷在她身后催促,把萧徴的吩咐执行的很彻底。
许晗又回头看了眼城楼,转身回了营帐。
萧徴说晚上再聚,这话并没有实现,因为巴泰发动的这场攻城战,一直打到入夜都没结束。
许晗自然也就无法和他碰面了。
经过一整天的厮杀,再加上黑夜有所不便,厮杀声就没白日那么强烈了。
许家军的军士,就那样闷着头杀敌,上来一个北蛮人,就砍下去,耳边只有沉闷的刀刃入肉的声音,以及凌冽的呼呼风声。
一个军士倒下了,另外一个接替上去,累了,随便靠在城墙上坐一会。
饿了,掏出怀来硬如冰块的干粮啃上两口。
萧徴的盔甲上披挂着鲜血,走动间,抖落在地上。
他走到霍七的身边,问道,
“将军,这北蛮人也不知道吃什么了,他们这是准备打一夜吗?”
本来守城门是比攻打的一方要轻松些的,更何况他们的城楼现在是冰墙,对于北蛮人攻城又加了一重难度。
可这些北蛮人仿佛不要命一般,一波一拨的往上冲。
到了天光破晓,北蛮那边的攻势这才缓了下来,慢慢的褪去。
许晗是道第二天中午才看到萧徴的。
一天一夜的厮杀,他就那样靠在墙头,头歪着,睡着了。
甚至连头盔都来不及拿下,身上的盔甲上,血迹也未干。
许晗并没有叫醒他,让同样累的倒头就睡,又被她叫醒的白灼下去休息。
砾门关的天气,哪怕已经快到三月,依然冷的不行。
许晗握着萧徴的手,仿佛冰一般。
她将他的手握着,塞到怀里,就那样半蹲半跪的在旁边守着。
萧徴并没有睡多久,许是被头上的盔甲给磕的,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许晗。顿时裂开嘴就笑。
头歪在那里许久,应该是有些拧着了,仿佛歪脖子树一般,龇牙咧嘴的朝许晗笑。
许晗被他逗乐了,伸手要去揉他的脖子。
萧徴开始还让她揉,喟叹了一声,又抓住她的手,“你的手还伤着呢,我自己来。”
许晗看着他虽然一脸的疲惫,但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四处打量了一下,“你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萧徴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幅小孩要糖奖赏的模样,
“这里。”
他指着胸口。
许晗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又摸了摸,“好了,姐姐安慰你。”
萧徴一把抓着她没受伤的手,捂在胸口,两人四目相对,然后就笑了起来。
许晗起身,把萧徴也给拉了起来,然后张开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抱住了萧徴,也不管他身上的血迹,问,
“萧小徵,你开心吗?”
“开心。”萧徴含笑道。
他从前不理解为何许晗会愿意上战场,可现在,在这到处都是鲜血与尸体的城墙上,他体会到了,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这,大约也是他的归途。
远处,有人收拾下城楼,有人靠在城墙根上休息,也有站立在那里的。
徐修彦穿着盔甲,远远的,看着许晗和萧徴,最终,沉默的转身而去。
巴泰发动第一次进攻,无功而返后,并没有气馁。只是三五不时的交战一场,然后各自收兵。
很快的,许家军这边改变了策略。
他们本来是守城的,现在也不只做守城该做的闭门不出,而是时不时的找机会冲出城来厮杀。
冲出城来的都是轻骑偷袭,选的时间也是半夜,更贼的是,他们杀一圈就跑回去,让北蛮这边很恼火。
半夜里,士兵们都入睡了,等到他们爬起来后整顿好后,许家军这边已经退回城里去了。
偏偏,等他们半夜熬着不睡,等着许家军来的时候,他们又不出城了,缩在城内。
巴泰还没急,他的下属倒是急的跳脚,
“这些东元人,真是可恶,太狡猾了,有本事面对面的来打啊!这算什么勇士好汉。”
他又问,“元帅,这东元军队是搞什么花样,难道说这是想让我们习惯了,然后再趁夜将我们给一窝端了?”
巴泰暂时也不知道许家军这边的意图,只是沉默地道,“多等一等。”
次数多了,自然能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北蛮这边被东元的骑兵队伍偷袭的怨声载道,很快,他们也改变了策略,不是一味的等着许家军偷袭,而是在半夜的时候,安排了小队盯着。
渐渐的,东元这边偷袭的队伍也占不到便宜了。
经常出来一圈,没捞到什么,就飞快地回城了。
这样一来,北蛮那边原本提着的心,又慢慢的放松了下来,毕竟什么损伤也没有。
反而觉得东元的军队没用,竟然一下就被吓跑了。
于是,那守夜巡逻的小队,慢慢的也懈怠了。
巴泰的属下很气愤,可巴泰很淡定,他知道,这不过都是东元的将领想出来的办法,他不上当。
他看着桌上的图纸,上头画满了线条,眉头紧皱,他的下属凑过去,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巴泰指着那些线条,对下属道,
“这是那些东元军队每次偷袭的路线。”
“他们的每一次突袭,都比前一次还要靠近中军。”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他的下属惊恐道,“他们想杀元帅你?好大的胆子,元帅,那你为何还不制止这些巡逻的小队?
“这样可不行,雄鹰部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巴泰笑了笑,“让他,东元的军队想杀我,也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你派人盯着雄鹰部,防止他们派人来策反。”
只是,这一次,巴泰失算了。
东元派去策反的人,已经到了雄鹰部,并且和雄鹰部的族长接上了头。
小股偷袭北蛮军队,是萧徴想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对方松懈,再趁此机会,将徐修彦送出城,并且和雄鹰部那边的人联络上。
“东元徐修彦,见过族长。”徐修彦不卑不亢的朝营帐里为首的那个北蛮人行礼。
雄鹰部族长坐在虎皮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徐修彦,
“你就是那个想要见我的东元人?”
“是。”徐修彦换了北蛮语和族长对话,十分的清晰,标准,甚至比雄鹰部族长说的还要好听。
雄鹰部族长大为惊讶,他壮硕的身子抖了抖,“你还会说我们的话?”
他本是想让身边精通东元话的人传话的。
徐修彦脸色淡漠,不过,他身上不同于蛮人的气派让雄鹰部族长很是羡慕。
只见徐修彦淡然道,“我只是我们东元的一个小小军士,说的还不是太好,我们东元的翰林院那里是全东元最有学问的人聚集的地方。”
“不只是你们北蛮话,其他蜀地,以及西戎那边各个部落的话,我们都有精通的人,而我,不过是小小涉猎。”
“不值一提。”
雄鹰部族长愕然,长大嘴巴,“你们东元人,竟如此的厉害?”
“比你还厉害?”
徐修彦难得露出一抹笑,“那是自然,东元人有东元人所擅长的,有最深的学识,就和蛮人一样,你们擅长骑马打仗。”
“我们只是各有所长而已。
这天底下,有男,有女,有很多的人,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有很多的国家,部落。或许在我们到不了的地方,还有别的不同的种族。”
“这都是老天的安排,让大家各展所长,组成这人世间的繁华。”
雄鹰部族长听得一脸的神往,半响露出笑容,开心地道,
“你很会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中原人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北蛮人,和各种其他部落里的人呢。”
“原来,你不是这样的?还是说只有你一个人不这样,其他的人还是看不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