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脸带着村子里的那一拨老少爷们走出村子之后,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逢人就问,见人就打听,可是,他们早出晚归找了一整天,愣是没有打听到老疯子的一点儿消息。不少人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判断说,这次怕是真的找不到老疯子了,说不准老疯子这次是掉进了哪眼机井里给淹死了。于是,第二天人们又开始扛着绑上钩子的长竹竿,拿着绳子在寥野地里挨着机井找。这个村子的机井找遍了,又去那个村子的机井打捞,周围三村五寨田地里的几百眼机井都搅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老疯子。人们就都很失望地摇着头回到了村子里。赵大牙见人们这样一脸的神色,顿时张开大嘴露出几颗黄板大牙扯起喉咙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咋恁狠心呀,大儿子没了,这疯女人也不给我留着呀,我这是哪辈子没有烧香敬你呀。”
赵大牙哭得狠伤心,哭得周围的老少爷们们也都红了眼圈子。
“这也是呀,虽说是个疯女人,家里总算有个女人,大牙回来心里也有个纠角儿,孩子到家也有个娘叫,这眨瞪眼人就没了,摊上谁心里也不好受。”马老大的女人马玲娘瞅着赵大牙哭得伤心,揉着两眼说,“大牙也是命苦,大儿子吧,眼看要成人了,一场急病没了。大儿子没了,女人又疯了。眼下这下疯女人又跑丢了。”
“大牙都是土埋到肚脐眼儿的人了,有女人没女人都能过去,苦就苦着二嘎子这孩子了。”朱三脚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是疯是傻,总归是个娘呀!”
倒是站在旁边的三神经女人没有说话,她瞅了瞅长着大嘴巴露出大黄牙的大牙,看着赵大牙哭成了那个样子,她的心里也在一揪一揪地疼,一个疯了的女人跑丢了,都能让他赵大牙这样伤心,要是女人死在了他的跟前,他赵大牙还不心疼的要死呀。自己要是摊上了这样一个知道心疼女人的男人,这辈子自己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她心里很酸,有些心馋赵大牙的女人,更多地还是因为自己。同样是个女人,这命咋就不一样呀!
有人劝着赵大牙回了屋子。
一直蹲在那儿不声不响二嘎子这个时候忽地站起身来,疯了一样向村外跑去。
“这孩子咋的了?”二嘎子的举动让很多人都这样吃了一个大惊,他们瞪着两眼,互相看了看,然后瞅着二嘎子的脊背影子一时不知道该咋的了。
“该不会这孩子也心里难过得疯了吧?”有人这样担心地小声说。
“把他追回来!”赵长脸倒是很快警醒过来,冲着人群喊了一声。
赵长脸的喊声一下子提醒了围在一起说话的人群,赵铁头带着几个人立即冲了出去,追着二嘎子向村子外跑去。
二嘎子出了村子,仍疯了一样沿着脚下连接村子和外面的那条路往前跑。跑了好久一阵子,他才突然站下脚步,向着远处的那座小山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娘!”
追在二嘎子身后的赵铁头他们几个男人被二嘎子这一嗓子喊得一愣就停下了脚步,他们静静地看着二嘎子,谁也没有走过去打搅二嘎子。
二嘎子又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娘”,然后散了骨头架子似的往下一蹲,两手抱起头放声痛哭起来。
赵铁头他们几个男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声不响地看着二嘎子,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样伤心伤肺地哭,让他们心里还是止不住像给锥子扎了几百个窟窿一样痛起来。
二嘎子可能没有发现身后追赶在他身后的赵铁头他们几个男人,也可能知道他们几个就在他的身后站着,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他撕开心拽破肺管子的哭。
“二嘎子这孩子心里是委屈了!”赵铁头回过头来叹了一声,向随他追出来的另外几个人说,“命苦的孩子呀!”
其他的几个人也纷纷沉沉地叹了口气。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呀,这老天爷也不睁眼!”赵铁头似乎不忍心再看着二嘎子这样哭下去,心里很不平似的又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向二嘎子走过去。
二嘎子好像也觉出了赵铁头,他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转过头来看着赵铁头,撇动着嘴角说:“铁头叔,我娘都跑出去两天了,还能找回来吗?”
赵铁头不知道该咋样回答二嘎子了,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又往四围看了看,叹了口气安慰着二嘎子说:“孩子,没事儿,没事儿。”
二嘎子一下子扑到赵铁头的怀里,又一次放声委屈地大哭起来。
赵铁头抱着二嘎子,轻轻拍着二嘎子的脊背说:“不哭了,你娘能找回来。就算是你娘没了,还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呢。不哭了,不哭了。”
二嘎子哭得更伤心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咋的也比不了自己的疯娘呀。娘虽然说是个疯子,可娘对自己的心疼没有疯。每天回到家,娘会看着自己很开心地笑,会伸出手来摸两下自己的头。有时候不管娘在做啥,哪怕爹管不了娘,只要自己过去轻轻地说上一句,娘就会像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一样停下来,然后认错似的看着自己笑。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再是咋的,也代替不了娘!
“咱回吧,明天咱们接着出去找你娘。你看,天都太晚了,马上就黑下来了。”赵铁头轻声劝着怀里的二嘎子。
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夜,就要将这个世界蒙住了。这两天娘是咋的过的呀?饿了,谁给娘饭吃?夜里,娘又会在哪个地方歇着?二嘎子擦了擦眼,向四周无力地看了看,心里又是一阵的疼,这两天娘该受了多少的委屈呀?
“走吧,回吧孩子。”赵铁头扳着二嘎子的两个肩头往回走。
二嘎子回到家,爹已经给村子里的人劝得不哭了,围在自己家的老少爷们也已经散去了不少,留下来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见二嘎子没出现啥事儿平安地回来了,也都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似的纷纷离开了。
“大牙哥,别难过,说不准嫂子会自己回来呢。”赵铁头把二嘎子交到赵大牙面前,安慰着赵大牙说,“都两天了,你跟孩子也没有踏实地吃上一口饭,今儿晚上安心地吃口饭,明儿咱们再出去找找。”
“牵累得老少爷们们都不安生了。”赵大牙欠了老少爷们们一样,很承情地说。
“这是啥话呀?该的!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合不着要说这样外道的话。”虽说赵铁头也是姓赵,他与赵长脸是本家,与赵大牙只是赶巧都姓赵了。但一笔难写两个赵,平日里也就以本家想称。自然今儿他这样不以本家相称也不为过了。
赵大牙很感激地打发着老少爷们儿们回家了,然后开始去灶房里张罗爷儿俩的晚饭。虽说自打嘎子他娘疯了之后,这灶房里的活儿自己揽下来做了,可疯女人还会烧火,自己在灶台上忙来忙去,疯女人在锅门前呼哒呼哒地扯着风箱烧火,那日子也让人心里踏实。眼下疯女人跑没了,灶房里就显得冷清了,这心里的滋味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