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马天宝的新媳妇儿,不能不算是一个能手人物。想当初她能让爹娘答应她嫁给马天宝,这是她的一大能处,这里就不作详述,《落凤坡》里咱们再见她为丫头时的诸多不凡。这个时候她嫁了马天宝成了卧龙寨子里的人了,咱们就说一下她在卧龙寨子里的能处。日后远的地方咱们眼下还不知道她还会有啥样的能处,单是眼前她能想着法子打通了马老抠的关节,让马老抠答应等麦收后让马天宝带上她去城里闯世界,就让寨子里的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刮目相看了。马老抠是啥样的人?虽说平日里不大跟寨子里的人言语,但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清楚他的性子。他马老抠属于那种心里倔性的人,谁想说到他心里去,还真不是那么简单。但马天宝的新媳妇儿有招儿,能让他马老抠依着他们小两口儿的想法儿,这也确实不简单。从这件事儿上可以看出来,马老抠他们这个家,以后怕是有马天宝的新媳妇儿说了算了。那天夜里马天宝的新媳妇儿和马天宝两个人做了一番合计之后,第二天她就回了落凤坡搬兵请将,把娘家亲爹请到了卧龙寨,然后弄了几个炒菜,让亲爹跟公爹在酒桌子上说些清理儿。马老抠虽说跟落凤坡的亲家公以往很熟脸儿,但是,几乎没有这样脸对脸儿盅碰盅地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今儿两人成了亲家,就少了一些外套,两个人很兴致地瞅着一斤老白干说要喝得见了底儿才能算是一出儿。马天宝心里明白这顿酒喝的是啥意思,添酒置菜,在旁边陪着两个长辈不停地劝酒,很快,那瓶儿老白干给他让劝得下去了一多半。两亲家似乎甩开了膀子要喝出个心情,“八匹马、四季财、六六顺”的酒令喊得那个亮堂。
马天宝的丈人没有迷糊,他心里清楚为啥要喝这顿酒,酒不到半酣,他借故停了下来,满面红光地向马老抠笑着发了话:“这些年也难为你了,把天宝这孩子带大,又给他成了家,不容易啊!打这之后,两个孩子在跟前了,家里有个啥事儿就交给两个孩子操持吧,你也该喘口气儿了。”
“孩子总归是孩子,在自己跟前老觉得他们长不大,家里就算有个啥事儿,也舍不得支使他们。”马老抠眨了两下眼,瞅着亲家笑着说,“趁着这个时候咱们还能动弹,再忙活个十年八年的,省得孩子多费心。有咱在这个家里给孩子在后面搪着,孩子也省心多了。”
“当爹娘的都是这样,都巴不得能给孩子多拉扯些啥子进家。可是呀,这老话说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孩子成家了,就该把这个家的担子交给他们担着。不管咱们舍得还是舍不得让孩子挑这个担子,总归咱们会一天比一天老,很多事儿干起来一天比一天吃力。孩子成家了,他们就是家里的大梁,咱们也就退一步做好他们的帮手。就算咱们还想着给孩子们多拉扯点儿东西进家,咱们又能拉扯啥子呢?这也算是大半辈子的人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能拉扯出啥子东西来,以后的光景就算是让咱们光膀子上阵,也没有多大的踢腾。”马天宝的丈人瞅着马老抠,笑着摇了一下头,说,“这么些年了,你我都知道日子过得是啥样的一个滋味儿,风里雨里的也没有少挨累,紧紧巴巴的也没有扒拉出啥子成手的收成。”
“这个倒是,咱们庄户人家就是这样,勉强着能把日子过去就算不错了,还指望着能有啥子级七级八的要求?像我这儿,二亩薄地一担挑子,这些年忙活下俩,给两个孩子盖房子结婚办事儿,都折腾得净光了。”马老抠向亲家点头笑了一下,但他心里也开始打起了小九九儿,今儿亲家这话说得有点儿弯弯绕儿了,该不会是亲家的心里有啥子要张嘴的事儿吧?是不是亲家那边又有了啥子紧手的地方,打算向自己借钱了?自己这边连着盖房子和给天宝结婚办事儿,踢腾得干净得一屁股两肋膀骨的,另外还七拼八凑的欠了别人一千多块钱的外债,这个时候哪儿还有啥子能为帮他?
“是啊,咱们庄户人家过日子,要是没有啥事儿倒还好过,万一中间要操办一桩子啥子大事儿,得多少年才能喘过这口气儿来!”马天宝的老丈人向马老抠点了点头,沉稳地叹了一口气,端起一盅子酒敬了一下马老抠,脖子一仰,吱溜一声把一盅子酒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空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摇了摇头说,“话是这么说,人勤地不懒,可是,你就瞅瞅咱们这些庄户人家吧,都很勤快,可地里也没长出啥子好日子来呀!一家的日子过得紧巴,那算是他们家偷懒耍滑了,两家的日子过得紧巴,那也能有个说头儿,可很多人家的日子过得紧巴,这个该是咋样的一个说头儿?我就琢磨着呀,咱们庄户人家就算是累死在这几亩薄地上,也别指望着能从这几亩薄地上淘换出啥子舒坦的日子来。你就看吧,这几年土地到户之后,地里的收成算是上来了,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往地里的投入却在疯了一样的往上涨,化肥,化肥玩了命地涨价;农药,农药玩了命地涨价;种子,种子也玩了命地往上涨价。就算是一亩地多收了三、二百斤,你就折算吧,多收的这三、二百斤还抵不上这些东西涨上来的价格。你就往后看着吧,往后咱们地里的收成越好,这些化肥、农药、种子就会涨价越厉害。我算是瞅清了,不管哪一行,都在瞅着咱们这些庄户人家,都在想着从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身上啃些油水,所以呀,咱们庄户人家就别指望着这几亩地能长出舒坦的日子来。”
马老抠听亲家这么说,马上心里一个激灵,这是咋的了,亲家喝多了?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他很小心地转头向门外瞅了瞅,唯恐怕亲家的这话给外人听到了。这话要是给外人听到了,传出去,那可是要挨批斗的,那些年,多少人因为说错话给整得死去活来的!
“好在这几年我看别人在庄稼季儿过了折腾点儿别的营生儿,我也跟着折腾,手头上也算是折腾得宽松了点儿。有时候我就琢磨,那些不种地的人,日子咋的就比咱们整天地里来地里往的庄户人家过得还舒坦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咱们这些庄户人家整天价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几瓣儿,累死累活的,还不如那些人家喂的畜生有个好吃喝。”马天宝的丈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你就琢磨吧,打自古都是这个理儿,种田的没有谁发家了,这几亩薄地里长不出金条来。”
马老抠给亲家的话说得更迷糊了,庄户人家不种地,还能指望着啥子?他皱起眉头瞅着亲家,嘴巴张了张,想说啥子,又给咽了下去。
马天宝的丈人两手搓了搓红着的脸,然后端起面前给马天宝斟满了就的酒盅子,向马老抠敬了一下,示意让马老抠陪他一起再喝上这一盅子。
马老抠虽说给亲家的话说得有些懵懂,但亲家这盅子酒得陪着一起喝。他端起酒盅子,很是朗利地跟马天宝的老丈人一同喝下了这盅子酒,然后一抹嘴巴,让劝着要亲家吃菜。
马天宝的老丈人并没有马上依着马老抠的让劝去夹桌子上的菜,而是把空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瞅着马老抠说:“我就觉得吧,咱们这辈子老得太快了,以前的世局咱们年轻,可不能施展手脚,现在的世局好了,人又老了,就算是可着劲儿踢腾,也踢腾不出多大的场面了。咱们呀,也就看着这几个孩子了,他们以后咋的踢腾,能踢腾出啥子名堂,那就看他们有啥子能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