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觉得心里窝憋得慌。”依着巧妮儿的脾气,钱串儿这样跟她说话,要是在往日,一准会火铳子似的铳得他钱串儿在床上翻跟头。可今儿她没有这样,仍旧收着性子跟钱串儿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虽然她的心里也在窝着火儿。
“窝憋?你咋的窝憋了?撑得吧?三天不给你饭吃你就不窝憋了!”钱串儿狠狠地瞪着巧妮儿,撇着嘴说,“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窝憋,你还窝憋了!”
“只要心里觉得顺溜,三天吃一顿我也乐意。”巧妮儿听着钱串儿这样施恩似的说话,马上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很不服弱地回了一句。
“觉得哪儿顺溜你就去哪儿,我也没有拿绳子拴住你!”钱串儿蹦跶不了你的口气嚷。
“今儿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巧妮儿不畏不惧不躲不闪地盯着钱串儿说。
钱串儿的心里一个咯噔,皱起两个眉头瞅了一阵儿巧妮儿,接着就很轻视地苦笑了一下,心里说,你吓得了谁啊?蚂蚱拴到石磙上,飞不了你也蹦不了你,任你再倔,也是锅里的粥碗里的饭,就算是放开你的手,你也走不到哪儿去!他撇了一下嘴,说:“你的胳膊你的腿儿,愿意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没人拦着你。”说完,他把被子蒙上头,在被窝子里重重地用鼻子喘了一声粗气。
“说话算话?不算话就是驴日出来的!”巧妮儿见钱串儿又像平日里似的跟自己耍这样的驴日的脾气,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这话说出来也就像爆米花儿一样硬梆梆地响。
钱串儿听巧妮儿这么说话,心里一下子一紧。按照旁观者的话说,他钱串儿娶了巧妮儿,算是他钱串儿走了大运气,比寨子里的半吊子胡大顺娶了一个花楞楞的俏女人还要运气多了。要不是他钱串儿的老子赵淌油把他们的家境这几年折腾得在寨子放炮仗似的响亮了,就他钱串儿自身的哪个德性,怕是找老母猪,老母猪都会眨巴两眼琢磨两天。寨子里这样作践钱串儿,外观上没有见过钱串儿的人会以为钱串儿长得丑,其实,钱串儿长得不丑,脸面上也算是中上等的人物,就是小时候得了麻痹症儿腿上留下了毛病。人们这样说他钱串儿,主要是因为钱串儿仗着他老子赵淌油手里比寨子里的其他人家宽敞,整个人就高人一等似的瞅着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待见,再加上他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迂调脾气,这让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很不舒坦,背后都议论说,不管是谁,只要大脑还转点儿圈儿,就不会把闺女嫁给他钱串儿,张老驴把巧妮儿很小的时候就许给钱串儿,是张老驴想巴结赵淌油,但张老驴没有想到后来钱串儿会得上麻痹症儿,也没有想到麻痹症儿会在钱串儿腿上留下毛病,更没有想到钱串儿长大之后会是这样的德性。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拉出去的屎,总不能屁股往下一坐再蹲回去,只好依着以前的说道儿把巧妮儿打发给了钱串儿。巧妮儿嫁了钱串儿之后,张老驴的心里也是好长一段时间地疙瘩,场子都悔青了,悔自己当初不该三盅子骚酒就跟赵淌油攀上了儿女亲家。不过,他发现赵淌油对钱串儿和巧妮儿很关照,平日里对钱串儿和巧妮儿也特别一些,这倒让他心里慢慢好转了一些。赵淌油可以平日里多关照钱串儿和巧妮儿,多给一些吃穿零用,但是,赵淌油咋的也关照不了钱串儿的迂脾气,甚至有时候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他钱串儿说话能把他赵淌油噎得直瞪眼。赵淌油拿他钱串儿没辙儿,心里悔着当初因为钱串儿小儿麻痹症身上留下了毛病,自己太偏疼他了,娇惯出他这样的迂脾气臭毛病。虽然从巧妮儿嫁过来之后他钱串儿的这种迂脾气稍微好转了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平日里他不敢跟巧妮儿耍啥子脾气,但是他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服气,总以为自己是咋的一回事儿,总以为巧妮儿嫁自己是张老驴在巴结他们这个家,这个家答应娶巧妮儿是在抬举张老驴他们。既然她巧妮儿嫁了他钱串儿,就该当着不服气也得服气。今儿晚上巧妮敢这样跟他说话,也太拿他钱串儿不放在眼里了!他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冲着巧妮儿吼了一声——“你想得轻巧!”,然后又腾地一声躺倒在床上,盖被子严严实实地蒙着了头,任凭巧妮儿再咋的嚷,他就是一个劲儿地装作没听见。巧妮儿的嚷让他听得心烦了,才忽地扒开盖被,又冲着巧妮儿吼了一声:“滚!”
恰在这个时候,巧妮儿很清楚地听见了外面传过来三声三年来都没能再听见过的在心里一直巴望着的“猫”叫声,她心里咯噔一下就突突地跳起来,然后就霍地一下从床沿儿上站起来,疾快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