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冬子早就预感到了不妙,但是他没有反抗,而是心中一直在做着准备,想要一口吞下这颗药丸,这种思想准备在七八岁的孩子身上是十分难得了。冬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孩,他知道这颗昂贵的药丸花了父母二十五块钱!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浪费。
因此当严秀萍将这颗药送到冬子嘴边的时候,冬子想都没有想,便咬在嘴里。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过程越快完成越好。这么大一颗药丸,指望一次性吞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冬子只有将它咬碎了再吃。但冬子显然估计不足,这药吃起来要比闻起来不知道恶臭了多少倍,冬子就忍着嚼了两下,便再也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严毓祥早有所准备,急忙用手接住,又硬生生让儿子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将这颗药丸全部吃了下去。这件事情唯一给严华冬留下的阴影就是他时至成人,口中似乎仍然时不时会有那样的恶臭让他毫无食欲。
但这药也确实是见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众人很明显的便能感觉到冬子脸上的纯白之色已经慢慢有了红光。就连冬子自己也感觉好了很多,那种上吐下泻的感觉没有了,甚至还有一点饿了,但是他并没有急于张口要吃的,而是要再感受一段时间再说。这其中最高兴的便要属严毓祥夫妇了,这次的事情让他们始料未及。看来来娘家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冬子的病晚上便有了大的起色,他可以吃饭了,外婆给他包的饺子他一口气吃了一大碗,严毓祥看着儿子无事,心中放心了不少,当天晚上便没有在丈人门上住,而是连夜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他的家里,还有另外三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孩子啊!
到了正月十八,冬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每天能够活蹦乱跳,走街串巷,人们看到冬子的模样,才真正信服了张大夫是妙手回春。据冬子姥爷说:当时他出门去送张大夫的时候,要往他口袋中递一百元钱,张大夫死活没有收。而当冬子病完全好了,冬子姥爷带着买来的礼品去看望张大夫的时候,却被邻里告知张大夫在那天晚上给冬子看完病后直接回了城里,这是张大夫的习惯,每年过年回老家住到元宵节便走了。自此之后,在村里见到张大夫的时候便少了,一说是腿脚不方便,因此不走动了。一说是搬到南方住去了。另一说是在县委里站错了队被打下去了。总之见到他的人越来越少,张大夫也慢慢成为了十里八乡的一个传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家人眼看着冬子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严秀萍便合计着要搬回自己家里去住,可就在这天晚上,严毓祥带着三个姑娘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丈人家。本来一过正月十五便到了开学的时候,丈夫严毓祥也到了要上工的时候了,可是这次的年过的极不寻常。还未等丈夫开口,严秀萍已经预料到了七八。原来自从生了冬子以后,他们便被村里大队限定要缴纳四万块钱的超生罚款。其实在冬子出生之前他的三姐华秋已经领过计划生育的罚款单了,但严毓祥还是冒着风险生下了冬子。在北方的农村,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太普遍了。冬子出生那一年也是他们家里最困难的一年,前前后后凑了两千元钱才勉强应付过去,但两千比起四万来相去甚远。当然,在冬子成长的这八年之中,这一家子人也确实受到了大队上的各种“照顾”,诸如他们所要缴纳的电费要比寻常人家贵三五倍,就连一向不认命的严秀萍也不得已说道:“只要这样能慢慢把咱们的四万元抵扣掉,也行!”但事实却不是如此,依照村大队的说法,这只是那四万块钱的利息,四万还在,仍然需要缴清!
每到年根,计划生育是催的最紧的时候,村里好多人家不得已将一年之中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过年钱交给村大队。就在这一年的年前,严毓祥为了能安生的过个新年,特地揣着一千块钱主动交到了大队上。村里的领导还对他的这一举动提出了表扬。可这才过去几天呀,大队上的人便带着镇上计生办的几名干事将严毓祥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叫嚷着要不交钱要不抄家!要是村里全部超生的人都是同等待遇也就算了,但偏偏就是针对严毓祥一家人。先前我们已经说过,严秀萍因为自己的性格和婆家人闹得格格不入,因此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就算有,依着严秀萍的性格宁愿去大街上讨饭也绝不愿意领这份情义。他的丈夫自然知道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元宵节刚过就让大队的人在自己的门上贴了封条。他不愿意去丈人门上,可是除了那里,还有哪里可以去呢!这群恶毒的人!
冬子姥爷一边咒骂一边为自己心爱的外孙女铺好床铺,他倒不是嫌弃自己的女婿没有本事来处理这件事情,据说冬子姥爷原来也是严巷村的人,要不然他怎么会姓严呢!但后来因为和村里队上闹得不愉快所以搬出了严巷村。他是在咒骂那一群“恶毒的人们”啊!
冬天还没有过完,家里虽然床够、屋子够,但炉子却不够了。还有别的选择么,当然是严毓祥夫妇要去住那间“冷宫”了。
虽然这二人三四十年来吃尽了苦头,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一钻进被窝,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凉意。冷的他们毫无睡意,不过就这样的日子,怎么会让人不烦心呢!因为多灾多难,安全感一词在他们身上是永远不会存在的。
冬子的母亲其实还沉浸在冬子平安无事的喜悦上,因此对于缴纳计划生育罚款的这件事情也没有看的多么重要。只不过现在的担心是大队上肯定已经给村里的小学打好招呼了,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要是自己孩子因为这个不能上学做父母的怎么也说不过去。严毓祥要比严秀萍更加着急,他想来想去,蹭的一声从被窝里坐起来,一拍大腿喊道:“他妈的,明天借钱去,我的娃比别人家的差在哪!不能让他们没有学上!”这举动着实把严秀萍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的丈夫拉回被窝里,在严毓祥这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看来,除了借钱还债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了。严秀萍却为丈夫的担当感到高兴。她知道自己终究是女人,他们结婚十几年来,许多大事都是严毓祥冲在前面,真是难以想象要是没有严毓祥自己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听到了旁边丈夫渐起的齁声,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几处狗吠……她也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严毓祥便早早的起床,他谁都没有惊动,便挂上大门走了。为了这三万多块钱,在他的心里早已列好了一条长长的名单,今天他要走很长的路了。现在农事很少,因此天亮了一家人才起床,严秀萍虽然住在娘家,但做饭的任务还是冬子外婆来做,这是个细致的人儿。
这一天倒什么事情也没有,冬子姥爷大清早便出门吆喝着卖他年前没有卖完的老汉烟去了。其余人围在火炉子旁叙闲,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动弹。
“不行了搬回来吧,你和毓祥都搬回来,这个村子要比严巷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我给你腾两间房子,你暂时先住着,看看毓祥是怎么打算的,过几年要是富裕了,你们自己出去盖房子,我不拦着你。”冬子外婆给她姑娘出主意说道,她是真疼自己的孩子啊。
“妈,”严秀萍这一声拖得很长,转而说道:“你和我爸已经过的够苦的了,我们不能再回来连累你们,再说了,我已经外嫁的姑娘,要是再搬回来,你让外头人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