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那眼光…”周勀嘴里啧啧出声,常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恨得牙痒痒。
前头小赵识趣地落了隔板,将后座两人的眼神交换隔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
……
一个多小时车程,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可周勀大部分时间却在车上接电话,倒不是他主动打的,都是别人打过来,客户的,下属的,律师的,林林总总,反正就没闲的时候。
等全部应付完已经快要到机场。
“抱歉!”
他手指慢慢磨着常安的手心,常安这才意识到,这一路过来,即使在他跟下属发火的时候,他也始终握着自己的手,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抱歉什么?”
“把你拖过来送机,自己却一直在处理公事。”
常安笑了笑,“没关系,工作第一!”
“错,工作哪及得上你!”
“……”
常安真是…他现在说这种话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且信手拈来的地步,但常安还是不适应啊。
她别过脸去,想笑又不敢笑,但脸上娇态横生,与前几日初见的样子又不同。
就那一瞬,周勀好像又看到了三年前的常安。
到航站楼,徐南和邓顺林都已经在等了,另外还有随行团队的人,乌泱泱竟然达数十号,清一色都是三十到四十左右的男人,或西装或衬衣,十足精英相。
常安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而这时徐南刚好过来问周勀要护照,一起给他拿登机牌并办理托运。
常安的思路被徐南短暂打断,再抬头只见数十号人都在齐刷刷盯着自己看。
也难怪随行团队要如此好奇了,主要是从没见过常安,常安又是跟周勀一道来的,两人之间显然是男女关系,可传闻中的黄金单身汉身边突然带了个女人,让他们不好奇都难。
律师团里一个胆大的最先忍不住,欠兮兮调侃:“难怪老板到现在才出现呢,原来是有美人在侧,难舍难分呐。”
另一个审计那边的也借机凑上来,“周总,这位美女不跟我们介绍一下?”
常安手心里渗出一层黏糊糊的汗,周勀却在这时突然靠过来,伸手勾了下她的手指。
“我太太,常安!”
轻轻巧巧几个字,手掌却已经在这瞬间裹住常安整个手。
一时四下无声,所有人都呈现一种静止的状态,最后还是那个审计先回神,“周太太您好,初次见面唐突了。”
常安愣了下,有片刻紧张,但好在平息得很快。
她把手从周勀掌中抽出来,“没关系,也怪我不常出来走动。”说话间伸手与对方短暂碰触了一下,嘴角漾着一抹笑,那叫一个落落大方。
之后其余几个也都跟常安正式打了招呼,一圈下来毕恭毕敬。
徐南也已经回来了,拿着周勀的登机牌,一行人到了安检口。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周勀与常安的关系,都一个个主动先排队安检去了,算是识趣地给他们俩清了场。
不过周勀也不是能在公共场合就黏糊的人,他尽量收敛了,简单交代几句。
“领养小芝的事我已经让徐南去咨询过了,并不是很复杂,等我这趟从美国回来就能办。”
“……现在的护工都挺负责任,你也不用整天整日呆在医院,晚上尽量回长河睡。”
“卧室床头柜里那张卡还在,我又转了点进去,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还有少抽烟,最好别抽,一日三餐要定时,芳姨会每天给你做饭。”
他一句句交代,常安只管点头或者嗯声。
周勀大概不满意她的态度,手在她肩膀上摁了下。
“都记住了?”
“记住了,你以前也没这么墨迹!”
常安憋着嘴,突然有些嫌弃,心想以前他话也不多,刚结婚那会儿对着她的时候更是惜字如金,怎么几年功夫就啰嗦成这样。
周勀气得手掌在她肩头重重拧了一下。
“我进去了,自己照顾好自己!”他挥手进了安检口。
常安只在原地停留了一小会儿,等周勀安检完回过头来,刚才她站的地方早就没了人影。
常安从航站楼出来,坐小赵的车先回了趟长河,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去了医院门口的那间快捷酒店。
房间一直没有退,周勀知道常安喜静,就医院那环境成天人来人往的,总得在附近有个稍微舒适一点的地方给她休息。
常安那晚住在了酒店。
两天后小芝的术后检查报告出来,各项指标都良好,下午便从加护病房搬去了普通病房。
一晃眼便是好几天过去了,距离周勀去美国已经差不多一周时间。
当然,两人每天都会通个电话或者视频,不过时间都不长,一来两地有时差,凑个时间很难,二来周勀在那边真的很忙,尽管他不说,但常安看得出来,他经常是挤时间见缝插针地跟自己联系。
小芝第二次全检报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月底,报告显示术后康复很顺利,常安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二月初,小芝已经能够下床了,饮食也恢复了一些,不再只是枯燥的流食。
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常安挑了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先去了趟商场,买了两身厚实的衣服,又转战超市,一个钟头后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打车回了埰岗。
陈阿婆正在门口晒太阳,旁边摆了只嗡嗡嗡冒杂音的收音机。
“阿婆!”
陈阿婆半眯着眼睛,等终于看清来人时立即乐呵呵地笑起来。
“哎是珍珍啊…你可算回来了……”
老太太见到常安开心得很。
常安扶着她进屋,陪她唠了一会儿磕,又将买的东西一样样摊床上。
先是年货,一些酥饼,坚果和饼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都是按照老太太平时喜欢吃的口味买的。
之后是衣服,厚实的羽绒服,棉裤,还有两件羊绒衫。
陈阿婆摸着羊绒衫柔软的料子,还有胸口精致的绣花,骂常安:“就知道给我乱花钱,这可贵了吧?”
常安笑笑,“不贵的,你过年记得拿出来穿。”
她替陈阿婆把衣服叠好,塞进靠墙摆的那只老旧柜子,回头时见阿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常安顿了下,“阿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可老人摇摇头,“不问!”
没啥好问的。
三年前丁守权带着她和小芝过来租房子,丁守权说那是她媳妇,姓郑名秋珍,可陈阿婆一眼就看得出两人不像夫妻关系。
尽管那时候常安身上有毒瘾,人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但骨相摆在那,从容貌,谈吐到身上的气质,完全跟黑黝黝从小渔村出来的丁守权不是一路人,但老太太并没多问。
之后常安消失了几个月,丁守权去世了,就死在那间屋里,很快居委会那边就把小芝送去了孤儿院。
陈阿婆等了大概半个月,要吃饭呐,要过日子,于是她把屋里关于丁守权的遗物都扔了,只留了常安的家当。
说是家当也寒碜得很,无非就几身衣服,几双鞋子,还有几本书,没一点值钱的货色,但老太太都一样样规整好拿了张旧床单摞起来,摞成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堆在墙角。
回回吴峰见了都要数落几句,还留着这些破烂干什么,人都不见了,还欠着房租呢,可老太太也没往心里去。
她重新找人写了一张招租信息贴门上,可说来也奇怪,连续几个月都租不出去。
巷子里人是挺杂,但都是在附近打工挣钱的人,所以圈子也小,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屋里曾经死过人,还有一些关于常安的风言风语,自然就很难再租出去。
屋子空了几个月,直到常安突然出现。
她过来敲陈阿婆的门,当时已经是晚上,老太太借着屋里一点亮光瞅了半天才辨出常安的面孔。
“珍珍啊!”
常安那时在戒毒医院已经把头发剪得很短,短成什么样呢?就比男人的平头稍微长一点,身上套了件洗旧的黑外套,从后面看就像个小男生,可皮肤白,脸也比之前入院前胖了些许,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丫头几个月不见都变标志了啊!”这是陈阿婆见到她说的第二句话。
之后常安便在那又住了下来,找工作,挣钱,打听到小芝的下落……再到现在她一声不吭消失了几天,又一声不吭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陈阿婆还是什么都不问。
老太太早年丧夫,后来又丧子,几乎是一个人把孙子拉扯大,也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孤寡老人”,可她心里通透,跟常安也处得来,搭伙过日子,只看心,不看人。
常安留下来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又交代了小芝的情况。
陈阿婆照旧把她送到门口。
常安道别,老太太突然问了句:“过年你就不过来了吧?”
常安看着她扶门框还有些发抖的手,心里一阵心酸。
“也不一定,我看情况!”
“行,那你要过来,提前给峰峰打个电话!”
“嗯!”
常安这边刚要走,老太太又喊住,“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件事,前天又有人过来问你。”
“问我?”
常安顿了下,周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断然不会再派人过来查。
“什么人您知道吗?”
“一男一女,穿得挺体面,不过我啥都没讲。”
常安顶着穿堂风往外走,双手插大衣口袋里,经过巷口小超市的时候,门口棚子底下坐了三四个妇人,其中两人手里还抱着孩子。
这是冬日午后在这种地方经常能看到的场景,无非是闲在家带娃的女人无聊聚在一起聊家长,可眼见常安走过来,她们的聊天内容自然就有了新的内容。
“…就她吧,说是傍了个大款?”
“啥大款,前天有人过来这问了,估计那人也是家里有老婆的土老板。”
“啧啧…不是男人刚死还没多久嘛!”
“你说那个姓丁的?别扯了,啥男人啊,估计就勾搭一起过过日子而已,那孩子应该也不是她的,这不送孤儿院里去了嘛。”
“…而且我还听说,听说她吃那啥……”
“啥啊?”
“就…”超市老板娘把人拢到一起,后面说了什么常安没听见,但几乎也能猜到,特别是路过之后背后传来一通夸张的抽气声。
“真的呐?”
“应该是真的。”
“你见过她吃了?”
“……”
常安手指在衣兜里根根拽紧,手心已经黏了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