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城因为靠海贸发展起来，住在内城的平民百姓还好，大多是小生意人，生活绝对比其他地方的人滋润得多，那些做官的也看不上从他们手上搜刮些蝇头小利。而城外住着的，大多是后来才聚集而来的外地人，多是水手，搬工或是做些内城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浆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虽然苦些累些，但也比别的地方容易讨生活，所以人也是越挤越多，不过也越来越不受内城人待见就是了。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一贫如洗，一天到晚劳累才能糊个口，不过人多了，其中就难免有些害群之马，坏了所有人的名声，让其他人也抬不起头来，面对城内人时更是气短了。

码头搬工张三护着一家老小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尽量让自己一家不占地方，才两岁的小女儿也时时看着，怕她一个不懂事发出声音，以免房主一个不顺心，把他们都赶出去，这三更半夜的又能有什么去处，有点瓦片遮风挡雨总归是好些。

在海盗上岸时，他恰好有事没有上工，才来得及把一家人聚拢在一起，没有被人给冲散了，想给老娘孩子带点干粮都来不及。不过他还算幸运的，平时和他一起上工的李四被海盗砍了一刀，当时就已经不行了，要不是后来有大善人请了大夫来看，怕是就要没了，那他一家老小就要遭老大罪了。

住的地方没了也就没了，反正里面也没多少家当，他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再去赚就是了，等儿子再大一点，也能带着上码头，哪怕没有工钱，能混个饱饭吃不用吃自家也是好的。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可夜这么深了他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瞧见婆娘也没有合眼，就知道她也在着急上火。被海盗这么一闹，码头上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上工，婆娘平日里照顾了老的还要要拉扯小的，也没出去做过工，一时怕也很难找到事做，家当又被烧干净了，之后怕是想找点吃的都难，也许只能下海去碰碰运气。

他记得天还没黑的时候，官府里来人说过，会给他们重建个住处，他想着官府要说话算话才好，不过哪真有哪种好事呢，这世上像大善人这样的好人又能有多少呢。

不过想到大善人，他心里的忧虑倒是轻了一些，他当初也是慌忙火急地随着人流挤进了内城里，进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怕海盗真的会破城，把人都给杀了。哪知道过了不久，就有人出来管他们了，倒也不是赶他们走，反而是一点一点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才好，听着都像是好话，他也是个大老粗不懂，想着害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就照着做了，结果原来挤在一起的人松散了不少，更有受了伤的被抬到了显眼的位置，之后就有大夫来看了，比他们自己瞎挤挤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他就知道碰上善人了。

因为看着不像是官家的人，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夫身边的童子，才知道是艾府请他们来的，他家小姐心善，看不得这种事情，所以才派了人来帮忙。

原本帮着请大夫已经是大恩情，谁知道之后还送了热腾腾的馒头来，虽然只有十岁以下孩子和五十以上老人家才能领上一个，可他心里也是感激的，别人也不欠他们的，没有让白吃白喝地道理。他还听说城外重建的事情已经被艾家接下了，等开工时会雇人做工，每日都会结钱，也能换成吃食，只是他也是听人说起，不知道是不是作数的，如果是真的可就太好了，他还有一手木工活，怎么样也能找到活计。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天已经蒙蒙亮了，张三正为一家的早饭吃什么发愁，想着能不能去讨点水，给老娘和两岁女儿润润口也好，却听见有马蹄声传了过来，还有人在沿路喊着什么。高陵城临海，这马一般人可是骑不上的，昨天偷偷看了一眼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士，他口水都要流尽了，可这个时候可不是流口水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人在喊着什么，若是什么要紧事却听差了可要坏事的。

“众人听好，我艾府有事要交代，凡到城外去听的，都可得一大白馒头，过时不候了……众人听好，我艾府……”

“他爹，我们去不去，一个大白馒头呢，昨天那个可不小了，省着点这一天都够了。”张三媳妇赶紧道。

张三有些犹豫，他害怕是要用这法子赶他们出城去，外面除了海，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咳，咳，儿啊，我知道你怕啥，可真要赶我们走，哪用得着给馒头，我们先过去看看，如果真给，就没什么怕的了，咳咳。”张三他娘道，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初夏晚上虽然不冷，但露宿在外还是让她脸色有些差了。

“娘你没事吧。”张三赶紧问道。

“不碍什么事，连我的心肝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还是快走吧。”张三他娘白了张三一眼，抱着小孙女就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其他人赶紧跟了上去。

等到太阳上三竿，除了几千军士霸占的一大片地方，还是一片狼藉冒着黑烟的外城站满了人。

一群用馒头填了肚子的人好奇地看着停靠在损毁了一半的码头边的三艘大船，眼尖的人看得到上面装的全都是木材，不是什么好木头，但做个房子什么的还是够用的。这消息顿时在人群中流动了起来，越发相信艾府人要给他们建房子，只是大多在忧心这花费到时候可要怎么算。

而更多的人则看着一夜之间被架起来的一个高台，上面还装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听人说什么，很多人怕到时候会听不清，所以都在往离的近的地方挤，轻易不愿意挪位置。

突然，有人看见高台上出现了一人，正要交头接耳互相转告，就听耳边传来炸雷般的声音。

“肃静！”

“哇……”

那些还在吃奶的娃娃可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被这声一吓就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伏的，吓得当爹当娘的赶紧去哄去捂，场面一时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