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冲着后堂笑着道:“表姐,我是在卖货,不是耍贫嘴。”
柴东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店堂的后面蓝布暖帘被掀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白色孝服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中年妇人看见柴东亮等人顿时愣住了,她嘴唇嚅嗫了几下,惊呼道:“柴都督?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柴东亮想了半天才猛然醒悟,这不是那个因为抢劫杀人被当涂县令刨开肚子的盗匪的老婆和孩子吗?
当时自己也有些酸楚,一个大男人累死累活都无法养活妻小,被逼去抢劫杀人,被官府抓住之后,自愿刨开肚皮让外人看清楚他空空如也的胃肠,也真是够令人难过的。以至于当涂县令大哭着退堂,挂印而且连官都不当了。
这件事儿曾经轰动了整个安徽,柴东亮还拿这个当作典型案例,逼迫安徽訾议局通过了土改的法令。
店小二顿时傻眼了,怔怔的道:“瞧我这双狗眼啊!早就看出您是大贵人,可怎么也没敢想,您是我家的恩人柴都督!”说罢,店小二拽过小男孩:“快,狗子,给恩人磕头!”
小孩子硬着脖颈子不可下跪,店小二对他脑门敲了一个脆响:“狗子,你傻了?这是救了你和你娘的柴都督啊?你天天不是念叨着柴都督,现在见了面,咋不磕头呢?”
柴东亮笑道:“好了,别为难孩子了,我最受不了别人给我下跪磕头,会折寿的。”
小男孩跑过来,抓住柴东亮的裤子,偎依在他身边,低声道:“都督说过,除了爹娘祖宗,不许给别人磕头,这话我都记着呢!”
柴东亮心头一阵温暖,摸摸狗子的脑门道:“好孩子。”
妇人看见柴东亮,顿时眼圈就红了,一撩孝服就要下跪,被小狗子一把拽住:“娘,都督说过,不许给人磕头。”
妇人红着眼圈道:“这孩子,都督说的话都记着,娘说的就记不住。”
小狗子默不作声的抓着柴东亮的衣角,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种濡慕亲近之情却难以抑制???只是,这孩子的眼神也太冷了些。
“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好一点的衣裳都不肯穿,看见街上的有钱人就追着人家吐口水,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人赔不是,见人也不说话。”妇人说着说着就想掉眼泪。
小狗子冷冷的道:“我爹就是被那些有钱人逼死的,等我长大了,把那些有钱有势的全宰了!”
柴东亮突然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窜了上去,即使面对孙文、袁世凯这样的大人物,面对北洋军、曰军这样的劲敌,他都没有害怕过,但是一个小孩子的眼神却令他感到恐惧。
如果贺天寿在旁边,柴东亮肯定会飞起一个窝心脚,都是这家伙教坏小孩子啊!
仇恨的力量如此之大,可以千百年的传递下去,即使朝代已经更迭都不能消解这种由阶级划分带来的仇恨。
“狗子,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坏人,你说姐姐是坏人吗?”吴美琪也被这孩子阴冷的眼神给吓住了。
小狗子只是拽着柴东亮的衣角不语,嘴唇却已经被咬出了血,很显然他幼小的心灵也在激烈的争斗。
柴东亮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指着外面的人道:“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的穷人都是好人。”
小狗子低沉而坚决的道:“帮过我和我娘,都是穷人,我和娘讨饭的时候,打我的放狗咬的的,都是有钱人。”
这种幼年得来的经验记忆,往往会伴随终生,并且成为最顽固的印象。
柴东亮只好指着吴美琪道:“狗子,我和这个姐姐都是有钱人,我们也是坏人吗?”
小狗子摇头道:“都督和姐姐是好人。”
柴东亮继续诱导:“狗子,你娘是坏人吗?”
小狗子摇头:“娘是好人。”
柴东亮点头道:“可你娘现在是有钱人啊?”
小狗子摇头:“我娘的钱是都督给的。”
妇人开枪店的本钱就是柴东亮和安徽省訾议局的议员们给凑出来的,当时的名义是罚款???治理无方,令当涂县出现耸人听闻的惨剧。
柴东亮点了点头道:“对啊,现在安徽和江西很多老百姓都变富了,以前的穷人变成了富人,那么他们是不是都变成了坏人呢?”
小狗子似乎有所触动,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柴东亮将他从肩膀上放下,然后对妇人道:“大嫂,赶紧送狗子去读书,这孩子要是再憋闷下去,会憋坏的。”
妇人抹着眼泪道:“咋不送啊?每次送到学堂,不到三天就和有钱人的孩子打架,被先生拧着耳朵送回家???我对这孩子都没辙了!”
柴东亮盯着小狗子的眼睛道:“听我的话不听?”
小狗子坚毅的点头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