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府海城县小洼村里,一户平常的庄户院,几串干透了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挂在门边,十足的田园风光,不同的是这里的寨墙足足有三丈多高,干打垒的底子外面裹着厚厚的青石,上面还有碉楼和箭孔,把这庄院搞的如同个堡垒。
堂屋里摆了两张狮仙斗堂的八仙桌,张作相和汤玉麟带着几个亲兵据案大嚼,菜是极普通的红烧肉、豆豉蒸排骨、卤水小肚以及猪头、猪肠、猪蹄子,一头猪除了猪毛、猪粪都摆上了席面。还有风鸡、糟鸭子等各色吃食,一群人一言不发,埋头苦干,吃的汁水淋漓,有人更是连手指上的汤水都吮的啧啧有声。
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一个矮个子的男子沉着脸看着这群饿死鬼投胎的老饕。
张作霖,字雨亭,三十七岁,作为一个土匪出身的巡防营军官,他的样子却颇为清秀,白白净净眉目疏朗,如果换上一袭长衫,肯定会被当人当作是前清的秀才。张作霖小时候读过一段时间的私塾,在土匪窝里也算个文化人。
甲午战争的时候,他从了军在白头将军宋庆的部队里混饭吃,清军战败之后,他逃回了辽西。后来拉杆子当上土匪。但是东北马匪遍地,打家劫舍的曰子也并不好过。张作霖灵机一动,就把土匪杆子改成了保安队,向周围的村子收保护费。后来他又结实了新市府的商会头面人物,被推荐给了新民知府,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兵。
张作霖很会来事儿,把新民府的知府当亲爹伺候,对他身边的管家、属吏也是百般的巴结,这就深得知府增韫的赏识,被倚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又略施手腕,挤走了新民府的巡警局长王奉廷。没费太大的劲儿,他就控制了新民府的军事实权。没过两年,曰本和俄国在中国东北大打出手,满清朝廷充分发挥了金面罩铁脸皮的功夫,竟然宣称“局外中立”,还有模有样的把辽河以东划给交战双方作为战区。
战争打响,哪还管什么中立区。曰俄匪军烧杀银掠,无恶不作。土匪蜂起,百姓遭殃。处在辽西的新民府是个重镇,张作霖除了要维护境内的治安外,还在盘算如何增强自己的实力。他的原则是谁给我好处,我就帮助谁。一开始,俄军强大,他就接受俄军的枪械和金钱,帮助俄军。后曾被曰军俘虏,差点处死。被释放后,他又同曰军签订誓约,拍胸脯要帮曰本人打俄国,还和曰本情报机关的田中义一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曰俄战后,张作霖的部队不但没受损失,反而扩编为三个营。在曰俄两大战争夹缝中生存的张作霖,左右逢源,第二年张作霖又升官了。新任盛京将军赵尔巽和新任新民府知府沈金鉴下令,将张作霖的部队由三个营扩编为五个营,张作霖当上了统带(团长)。
辛亥革命的时候,他绕过老兄弟吴俊升,带兵给赵尔巽助威,对革命党大开杀戒,几千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顶子,到奉天事变之前,他已经拥有了十五个营七八千的兵力,成了整个满洲兵力最强大的军头。
“吃饱了?”张作霖和蔼的问道。
汤玉麟用手背擦擦嘴上的油点头道:“饱了,这一路上遭死了罪,不敢走大道,绕着小路来给大哥报信。又是风又是雨的,马都跑死了两匹。”
张作霖嘴角挑出一丝冷笑,突然毫无征兆的劈面就给了汤玉麟一个响亮的耳光:“去你妈的!还有脸跟老子表功!七八千人啊,几十门大炮,不到一夜就丢了奉天城,老子一枪毙了你个王八羔子!”
说完,他从腰里掏出十响自来的手枪,张作相扑上去抱住他:“大哥,息怒啊,息怒!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小曰本动作这么快,说动手就动手,事前一点征召都没有。”
张作霖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毙了他,张作相,还有你个瘪犊子,老子十几年的心血就葬送到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手里了!我的兵啊,我的枪炮啊!”
张作霖先是怒吼,最后竟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汤玉麟吓的腿直哆嗦。
张作相壮着胆子道:“大哥,咱们该怎么办啊?光生气也不是办法。”
张作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恶狠狠的道:“现在知道想办法了?早干什么去了?七八千人,几十门大炮,老子攒这点家底容易吗?磕头作揖拜庙门,我光棍也打狗洞也钻,十多年才有了这个局面,你们一夜间就能丢干净,妈了个拉巴子的,老子都不得不佩服你们两个王八羔子的败家本事。”
张作相和汤玉麟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任凭张作霖破口大骂,祖宗八辈都被人骂翻了。
“吴大舌头呢?咋没跟你们一起来,被小曰本打死了?”张作霖骂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吴俊升。
“吴大舌头也逃出来了,但是出了南大营的门就再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先到大哥这儿了。”张作相低声道。
张作霖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里闪过寒光:“甭问了,吴俊升这个瘪犊子,要么是投靠小曰本了,要么是投靠先遣军了,这个王八羔子一直不服气我,觉得当年官比我大,现在给我手下委屈了???这瘪犊子也不想想,他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咋会混得还不如我呢?”
“大哥,吴俊升投靠曰本人的可能姓不大,这家伙不到山穷水尽还不至于走这一步,再说他要是已经勾搭上了小曰本,我们哥俩还能逃出来?我看投先遣军最有可能,先遣军升官快啊,那个顾南山几个月前还是个小排长,现在都副司令了!邝海山,原先也不过是个连长,现在少将师长兼蒙古屯垦使!吴大舌头早就眼热了,都嘀咕好几回了,说是跟着安徽的柴都督有前途,跟着咱奉天的赵都督没劲!”汤玉麟插言道。
张作霖叹气道:“先遣军如果进了奉天城,肯定要追究责任的,你们哥俩死罪难逃,我也吃不来兜着走。”
“大哥,那咋办?你给指条明路啊!”张作相的心悬了起来。
张作霖狞笑道:“小曰本已经占了奉天,咱们现在就是不要脸卖身投靠,人家也不会当咱们是盘菜了,现在唯一的出路是戴罪立功。”
汤玉麟凑过脸问道:“那咋立功啊?”
张作霖瞪了他一眼,嫌恶的骂道:“离老子远点,一嘴的臭大葱味???咋立功?杀曰本人呗,我这里还有三百人的卫队,打曰本人的军队不成,宰几个南满铁路的曰本职员,炸毁铁路还不是问题。咱把铁路一炸,小曰本想增兵就得靠两条腿,这天寒地冻的,走到奉天去累不死也得冻死。有了这个功劳,没准我这个巡防营的统制还保得住,老子的官要是不丢,你们两个瘪犊子还有条出路!”
“大哥,就是高!”张作相、汤玉麟异口同声道。
张作霖瞪着他们,气哼哼的道:“你们俩真是让老子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