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党一派纷纷落马,大厦倾颓之势已成定局。朝中各部各司不断有要职出缺,人事增补调动一跃成为聚焦之地。
陈寿虽没有明确站入徐党的阵营,但最近几年来显然抱有迎合之意,如今徐家倾倒,陈寿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大难临头,短短数日眼见着就瘦了一圈,于政务上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巴望着能将差事办得漂亮,在皇上跟前搏个自新的机会。
奈何,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崎岖曲折的。
陈家大公子陈开远散衙回府后如往日般来到书房请安,见陈尚书面色凝重肃穆,忧色重重,开口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棘手之事?”
陈寿素来对这个长子不甚喜欢,总觉得他的性子更肖似其母袁氏,刻板固执,过于端方,缺乏变通,不如其他几房庶出的儿子心思灵活,言行讨喜。可到了遭逢变故的时候,才醒悟自己之前的狭隘与肤浅。
“这是林轲拟呈的朝廷各部司增补官员名单,你且看看。”陈尚书将面前桌上摆着的折子推了过去。
陈开远稍稍迟疑,上前两步双手拿起折子翻开来看。他看得非常仔细,直到陈尚书喝完了两盏茶,方才合上折子,恭敬地放回桌上。
陈尚书将折子收回放在手边,抬眼看他,“你觉得这份名单如何?”
陈开远得其外祖父袁拓袁祭酒真传,深谙装鹌鹑之道,但今日显然不打算在自家老爹面前施展,爽快道:“恕儿子直言,这份名册若呈到御前,父亲境况危矣。”
“哦?此话怎讲?”陈寿一反之前的恹恹低迷,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着问道。
藏拙之奥义,不在于永匿,而在于适时露锋,陈开远遵从外祖教训,在翰林院蛰伏十数年,现下便是他等候已久的时机。
“这名册之中,半数以上皆为严党一派,父亲您亲手呈上去,在皇上看来,即便不判定您站到了严家的阵营里,也坐实了亲严的倾向。而父亲您往日与徐尚书又多有亲厚,说句不中听的话,在皇上眼里,徐家刚一倒,您就倾向了严家,圣心必失......”
陈尚书浸淫官场多年,岂会不知重臣失了圣心的意义,故而陈开远言尽于此,余下的可能性后果就省了。
陈寿双眼微瞠,并非惊骇于陈开远推断出的后果,而是惊讶于他对朝堂人事的见识。陈开远当年以二甲头名的身份通过朝考取得翰林院庶吉士资格,三年后又因在散馆考试中成绩优良,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就在陈尚书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私下周旋为他谋得进六部的机会时,他却一再推拒,一头扎在翰林院里不挪窝,就这么消磨了十几年。
翰林院清贵,但在陈尚书眼里,翰林出身不过是晋升的加持砝码,若不入六部,便与虚耗光阴无异。他本以为他这长子一直秉持着读书人的清高游离在朝政之外,没想到竟然对朝中人情世故如此深谙。一念之间,他恍然想起了现任国子监祭酒的老泰山。
妄他自认人情练达,现在想来,老泰山不待见自己,恐怕是早已看透了时事,而自己顽固不化,让他老人家失了劝教之心罢了。
舌间泛苦,心神却如突破迷雾般清透起来,将手边的名册一推,陈尚书起身道:“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茶,择日不如撞日,咱爷俩去孝敬孝敬你外祖父!”
陈开远看着父亲雷厉风行的背影,从微愣中回过神,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催促声中举步跟了上去。
三日后,人事调动的名册摆到了宁帝的案头上。
“你也过过眼。”宁帝抬手将名册隔着书案递了过去。
事已至此,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严静思顺手接了过来。不过,她可没有陈开远厚积薄发的人事见识累积,记忆里可用的资源也极为匮乏,故而,名册上的名字对她来说绝大部分也只是些名字而已。
难得在严静思脸上看到茫然的表情,从未体会过的小雀跃蓦然升腾,宁帝轻快地从旁边的一叠折子里抽出最下的一本,递出去晃了晃。
严静思瞪着眼睛看宁帝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消化他的意思,抿紧嘴角将折子接了过来。
也是一份递补名册!
“这是……”
宁帝屈指轻扣桌面,笑意不及眼底,“这是吏部送到陈寿手里的原名册,你刚刚看过的是陈寿属意修改后的。”
严静思捕捉到要点,着重查看两份名册的差异之处,对比着看下来,心中不由得惊诧。
前后两份名单,出处欲绝估计竟占了四成!
就是不知更改前后倾向如何,但看皇上的脸色,应该是修改后的那一份更合他的心意。
宁帝故意吊人胃口,严静思也不挑明,主动开口表明自己的推测,“这前后两份名册中,被替换掉的……可是亲近严家的?”
宁帝不便久坐,站起身缓步原地徘徊,“正是,严郎中近日活跃得很,诗会文会处处现身,极为露脸。”
这反话说得,真酸!
严家长房一朝得势得意忘形的苗头严静思也有耳闻,仅仅是母亲那边就递了两三次消息。其实宁帝说得还是比较委婉美化的,用母亲的原话说,严家大爷都恨不得横着走路了,前几日竟然纵容随从当街殴打回避官轿不及的小商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