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这个系列主题的帖子,在于有一日101忽然想到,金庸一本书里至少有50-100个不同的故事桥段,15本书就是1000多个。
这个人到底是人是神?他难道全是凭积累编出这些桥段的吗?有人说他熟读资治通鉴,那里面有很多历史上发生的故事,都被他借鉴了。还有人说他看了很多小说,当过编剧,个人阅历也丰富,书香门第,自然会写很多的故事桥段。
101还看到有些网文作者,为写好一本书殚精竭虑,拼命地凑一些段子出来,总不成两三个反复用,装逼打脸,装逼打脸的,早晚要让读者看吐了。
于是101去网上搜了一下,原来这一类的研究早就有,在西方叫做“戏剧手法”,又叫桥段,戏胆,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具有戏剧性的故事模版。
101这下恍然大悟,金庸是先有了丰富的积累,然后研读了一些系统的戏剧手法,最后加以变化融合,形成千变万化的故事桥段来,其实他核心的故事桥段也就是来来去去的那么十几个,但是却衍生组合出了成百上千。
那么,101打算自己研究一下,把他各种的戏剧手法归纳总结一番,一方面自己学着使用,另一方面给大家一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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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法1:现学现卖。
这个桥段金庸用得是最多的,几乎每本书里都用到了。
《侠客行》中石破天开始只有内力,没有武功招式,当处于危机中,就被一些世外高人临时抓来传授武功,敌人自然不屑一顾,或轻视或戏谑,就连教石破天的人也信心严重不足,他自己更是慌慌张张,谁知最后学习效果却出奇得好,大杀四方。
而且这种临时抱佛脚,在打斗中笑料百出,非常适合制造爽点。而读者看到主角随便学学,就能战胜不可一世的敌人,自然就爽得不得了了。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被田伯光堵在山洞内,逼他就范,令狐冲也是去山洞中临时学武功,最后把凶悍的田伯光都打服了。
《白马啸西风》中,阿秀被师父临时传授了几招,用灌了沙子的流星锤慌手慌脚地打败了敌人。
《天龙八部》中,段誉和王语嫣被困磨坊中,王语嫣出言指点他,点敌人的什么穴什么穴,结果段誉慌手慌脚的,也是笑料百出地打败了所有敌人。
虚竹被天山童姥指点,如何运使内力,用绝世轻功背着她在树顶逃命,如何摘松球当暗器打死追杀的敌人,吓得虚竹一个劲地阿弥陀佛,实在是又爽又有趣。
总结一下这种手法的使用规律:
1.敌人务必塑造得越危险越好。
2.主角务必越弱越好,总之跟敌人的实力差距很大。
3.主角有两种情形:一种是憨傻,但有绝世内力,不知如何使用,这种以指点的方式发掘,比如段誉;另一种聪明无比,但本身偏弱,全靠聪明劲儿战胜敌人,比如杨过。
4.学习方式有几种:一种是囧师父教憨傻徒弟,一边教一边骂,比如童姥教虚竹,这样爽点在于徒弟呆头呆脑地赢了,气得囧师父和敌人都肝疼;第二种是高手师父教聪明徒弟,不显山不露水,随便丢几招,就大胜,这个爽点在于聪明徒弟的机灵,学得快;第三种是自学,令狐冲那种进山洞自己看壁画修炼的,爽点在于信息不对称,主角拥有巨大宝藏,而敌人没有。
当然笨师傅教憨傻徒弟,又或者笨师傅教聪明徒弟,这个貌似没见过,但是可以有,比如师傅手里有一招用得不对,到了徒弟手里发扬光大,用得惊世骇俗,这种就把师父都一起震惊了。
5.打斗过程中,主角可以慌手慌脚地制造诙谐和紧张气氛,比如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手指戳戳点点的;也可以用得聪明灵活,比如杨过临时得黄蓉传授武功,用出来似模似样。又或者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拳,现教现卖,时不时问他忘了几招了,引得敌人耻笑。
现学现卖的戏剧动力在于,它是一种意外之喜,变不可能为可能,一种绝地大反击,而且往往骗过了敌人,骗过了主角,骗过了师父,也骗过了读者。最终会发生什么,也就知道作者本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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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一段《侠客行》中石破天临时学金乌刀法的情节,里面夸大雪山派剑法,石破天拣了把烂菜刀,阿秀逗趣,都使得石破天现学现卖充满了戏剧性。
史婆婆道:“说不明白,那就打啊!天下给人冤枉的,又不止你一人!”石破天道:“那位白师傅是雪山派中的高手,剑法好得不得了,我……我怎打他得过?”史婆婆冷笑道:“雪山派剑法便怎么了?我瞧也是稀松平常!”
石破天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个白师傅的剑术,真是说不出的厉害了得。他手中长剑这么一抖,就能在柱子上或是人身上留下六个剑痕,你信不信?”伸足拉起裤脚,将自己大腿上的六朵剑痕给她们瞧,至于此举十分不雅,他是山乡粗鄙之人,却也不懂。
史婆婆哼的一声,道:“我有什么不信?”随即气忿忿的道:“雪山派的武功又有什么了不起?在我史小翠眼中不值一文。白自在这老鬼在凌霄城中自大为王,不知天高地厚,只道他雪山派的剑法天下第一。哼,我金乌派的刀法,偏偏就是他雪山派的克星。大粽子,你知道金乌派是什么意思?”石破天道:“不……不知道。”
史婆婆道:“金乌就是太阳,太阳一出,雪就怎么啦?”石破天道:“雪就融了。”史婆婆哈哈一笑,道:“对啦!太阳一出,雪就融成了水,金乌派武功是雪山派武功的克星对头,就是这个道理。他们雪山派弟子遇上了我金乌派,只有磕头求饶的份儿。”
雪山派剑法的神妙,石破天是亲眼目睹过的,史婆婆将她金乌派的功夫说得如此厉害,他不免有些将信将疑。他心下既不信服,脸上登时便流露出来。
史婆婆道:“你不信吗?”石破天道:“我在土地庙中给那位白师傅擒住,见到他们师兄弟过招,心中也记得了一些,我觉得……我觉得雪山派的剑法实在……实在……”史婆婆怒问:“实在怎么样?”石破天道:“实在是好!”史婆婆道:“你只见到人家师兄弟过招,一晚之间又学得到什么?怎知是好是坏?你演给我瞧瞧。”
石破天道:“我学到的剑法,可没有白师傅那么厉害。”
史婆婆哈哈大笑,阿绣也不禁嫣然。史婆婆道:“白万剑这小子天资聪颖,用功又勤,从小至今练了二十几年剑。你只瞧了一晚,就想有他那么厉害,可不笑歪了人嘴巴?”阿绣道:“奶奶,这位大哥原是说没白师傅那么厉害。”史婆婆向她瞪了一眼,转头向石破天道:“好吧,你快试着演演,让我瞧瞧到底有多‘厉害’!”
石破天知她是在讥讽自己,当下红着脸,拾起地下一根树枝,折去了枝叶,当作长剑,照着呼延万善、闻万夫他们所使的招数,一‘剑’刺了出去。
史婆婆“哈”的一声,说道:“第一招便不对!”石破天脸色更红了,垂下手来。史婆婆道:“练下去,练下去,我要瞧瞧你‘厉害’的雪山剑法。”
石破天羞惭无地,正想掷下树枝,一转眼间,只见阿绣神色殷切,目光中流露出鼓励之色,绝无讥讽的意思,当即反手又刺一剑。他使出招数之后,深恐记错,更贻史婆婆之讥,当下心无旁骛,一剑剑的使将下去。
七八招一出,他记着那晚土地庙中石夫人和他拆解的剑招,越使越是纯熟,风声渐响。史婆婆和阿绣本来脸上都带笑意,虽是一个意存讥嘲,一个温文微笑,但均觉石破天的剑招似是而非,破绽百出,委实不成模样,可是越看脸色越变,轻视之心渐去,惊佩之色渐浓。待得石破天将那颠三倒四、七零八落的七十二路雪山剑法使完(其实只使了六十三路,其余九路却记不起了),史婆婆和阿绣又对望了一眼,均想此人于雪山派剑法学得甚不周全,显是未经正式传授,但挟以深厚内力,招数上的威力却实已非同寻常。
石破天见二人不语,讪讪的掷下树枝,道:“真令两位笑掉了牙齿,我人太蠢,隔了十多天,便记不全啦。”
史婆婆道:“你说是在土地庙中看雪山派弟子练剑,这才偷学到的?”石破天红了脸道:“我知偷学人家武功,甚是不该。带我到高山上的那们老伯伯说,不得准许而拿了人家东西,便是小贼。我偷学了雪山派的剑法,只怕也是小贼了。只不过当时觉得这样使剑实在很好,不知不觉中便记了一些。”
史婆婆喜道:“你只一晚功夫,便学到这般模样,那已是绝顶聪明的资质。我那金乌刀法,你也学得会的。这样吧,你就拜我为师好了……”
阿绣插口道:“奶奶,那不好。”史婆婆奇道:“为什么不好?”阿绣满脸红晕,道:“那那我岂不是要叫他师叔,平空矮了一辈?”史婆婆脸色一沉,道:“师叔就师叔,又有什么了不起啦?丁不四寻到这儿,定要再逼我上碧螺岛去,咱二人岂不是又得再投江寻死?只有快快把大粽子教会了武功,才能抵挡,眼下事势紧迫,那还顾得到什么辈份大小?大粽子,我史婆婆今日要开宗立派,收你做我金乌派的首徒,你拜不拜师?”
石破天性子随和,本来史婆婆要他拜师,他就拜会师,但听阿绣说不愿叫他师叔,不由得有些踌躇。史婆婆道:“你快跪下磕头,就成了我金乌派的嫡系传人啦。我是金乌派创派祖师,你是第二代的大弟子。”
阿绣突然想起一事,微微一笑,说道:“奶奶,恭喜你开宗立派。这位大哥,你就拜奶奶为师好啦。我不是金乌派弟子,咱们是两派的,大家不相统属,不用叫你做师叔。”
史婆婆急于要开派收徒,也不去跟阿绣多说,只道:“快跪下,磕八个头。”
石破天见阿绣已无异议,当下欢欢喜喜的向史婆婆跪下,磕了八个头。这八个头磕得咚咚有声,着实不轻。
史婆婆眉花眼笑,甚是喜欢,道:“罢了!乖徒儿,你我既是一家,这情份就不同了。我金乌派今日开宗立派,你可须用心学我的功夫,日后金乌派在江湖上名声如何,全要瞧你的啦。大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