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红薯、小麦、小米、高粱。
五个麻袋里分别装着不同的粮食,上半年泽阳大范围干旱,就算是想办法去郊区买,买到百十来斤粮食还有可能,这一下子能弄到五百来斤,几乎没可能,除非何新阳是半夜里把生产队的粮仓大门锁给砸了。
秀春不是傻子,想起陈学功之前跟她提过何新阳家里军政背景,这年头饿着哪儿都不会饿到军队,何况只是泽阳周边干旱,并非全国上下都在干旱,若是真有背景的,从别的地方弄到这些粮食也就不奇怪了。
易真还不太清楚何新阳的来路,瞧着这么多粮食,激动的抓着何新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新阳盯着易真抓在他胳膊上白嫩嫩的手指,趁机摸了一把,嬉皮笑脸的跟易真打马虎眼,“我连夜去乡下偷来的。”
易真哼了哼,信他这么说才怪,不过何新阳不愿说,易真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不客气道,“上回我帮你买烟,这回该还我人情了,小麦我要了,高粱留着你自己吃!”
易真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何新阳把陈学功还有秀春叫来,为的就是分他们粮食,自己不过给他带了两条大前门而已,统共加起来就两块多钱的人情费,两块多钱现在去黑市上还不见得能买到一斤粮食,她是有多大的脸,才好意思把小麦全部抬走。
“随便拿随便拿。”何新阳不在意道,坐在红木椅子上跷二郎腿,点了根烟,又递给陈学功,“老陈,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你自己抽。”陈学功不抽烟,但不代表他不会抽,当着秀春的面,他可不想留下大.烟枪坏印象。
瞧见何新阳掏的是大前门,陈学功稀奇了,“老陈,你以前可是牡丹不离手,什么时候改行情抽大前门了?”
“咳咳...”何新阳被呛住了,朝陈学功瞪了一眼,再看易真似笑非笑,怕她多想,忙道,“大前门我也抽,我啥都抽!”
易真多通透的人啊,瞬间就明白了,原本还想着把她国庆买的两条大前门再拿给何新阳,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勉强抽大前门,能抽的惯么!
五百来斤的粮食,何新阳只留了二三十斤,他平时懒得开火,粮食关系就在单位食堂,苦逼的光棍一个,下了班就去食堂吃,想改善伙食了就去陈学功家蹭饭,还死皮赖脸去过易真家,不过就蹭了两次,多数时候是被易真不客气的撵走。
剩下的几百斤粮被陈学功他们三分了,钱寡妇有粮食,秀春拎了五十斤回去,易真也拎了五十斤,剩下的就全藏在陈学功家后院的地窖里存着。
秀春拎的五十斤粮食里有三十斤红薯,二十斤小麦,加上宋乃娥给她邮寄来的三十斤玉米面,还有她每个月二十五斤的粮食定量,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把粮食控制在一天一斤范围内,都不会太难熬。
有了粮食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腊月,再有十来天就到除夕了!
秀春他们学校在祭灶前就放了寒假,估摸着大坟前生产队该分粮食了,秀春骑着她那辆二八大永久回了趟老家,正好赶上生产队分粮。
和去年生产队每个社员能分到三百多斤粮对比,今年人均只分摊到一百五十来斤口粮,核算下来,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就只能吃上半斤粮,不饿到头晕眼花才怪!
队里个个怨声载道,没了往年的快活劲,粮食少了一半,一个工才值八分钱,从年头干到年末,三百多个工才换了二十多块钱,还有活路吗?!
领了钱寡妇的粮食,秀春抽空去郑二婶家坐坐。
郑二叔去镇上帮人做工了,郑二婶在家拆棉花袄准备在年前清洗一次,瞧见秀春来了,又是欢喜,又是长吁短叹。
大妮子也在家帮郑二婶忙活拆棉花被,给秀春冲了碗糖水,忙着招呼秀春坐。
大妮子已经十六了,中学没考上,平时就在家帮郑二婶做家务,队里出工了就跟着一块下地干活,原本白嫩的小姑娘被风吹日晒的黑红,手掌已经变得粗糙。
“春儿,你在南京过得好不好?”大妮子拉着她的手,亲昵的问。
“那指定是比在农村好!”郑二婶接过话茬子,又问道,“春儿,南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干旱?收成有没有减少?”
秀春摇头,“那边受灾不严重,城里粮食定量还没变化。”
秀春没说假话,都是宋乃娥来信告诉她的。
“没有好,没有受灾就好。”郑二婶叹了口气,“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哟!”
娘三个一时都没了话,快过年了,郑二婶也不愿总提糟心事,头几年灾害,这么难熬啃树皮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过一天是一天,总有办法熬过去!
“春儿,前些时候你大妮子姐说人家啦,小伙子挺不错,是个勤快麻利人,也懂事,要是都没啥意见,年后差不多就定下办酒席算了!”郑二婶提起女婿,还挺高兴。
大妮子立马羞红了脸,笑眯眯的,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满意。
秀春先是一愣,随后高兴道,“那感情好,回头日子定下了可要通知我,我要回来喝大妮子姐的喜酒!“
大妮子忙道,“那肯定是要通知到。”
结婚可是大事,撇开男方盖房定亲摆酒席不谈,女方家也得尽早张罗,棉床被物这些陪嫁可都得趁早准备,时下物资短缺,要是赶到结婚时候,急买的买不到。
思及此,秀春道,“二婶,大妮子姐的棉花被做了吗?新衣裳新鞋呢?也该动手准备了吧。”
听秀春这么说,郑二婶面上又挂了愁苦,“棉花头几年我就开始存啦,被里子我自己也能织出来几丈老土布,就是这被面不好弄,现在哪家结婚不想法子弄两床机织布,谁还用老土布做被面呀!”
单靠年末发的那点布票,只够给大妮子做身新衣裳,做了衣裳,做被面的布就没了着落。
“还有红洗脸盆、红尿桶、洗脸毛巾...都够发愁的!”
大妮子不在意道,“娘你就别瞎操心了,有就有,没有就算了,谁结婚还非得要这些啊!”
真是穷到叮当响的,啥彩礼都不用,酒席也免了,棉床被物更是没有,直接挎个包袱过去就得了!
大妮子刚说完,就被郑二婶唾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要是真这么干,到时候你看你婆家人咋瞧得起你!”
郑二婶的顾虑也不是没理,女方家看彩礼,男方家看嫁妆,亘古不变的理,啥都不准备,大妮子嫁过去也被她婆婆轻待。
秀春想了想,对郑二婶道,“二婶,你先别作难,回头我想办法借点布票给你整两床被面,就当是我送大妮子姐结婚礼物!”
农村添礼也有讲究,像秀春跟郑二婶一家熟识的,添礼钱是肯定的,问题是秀春还是没结婚的姑娘,给礼钱郑二婶她也不会收,白吃人家酒席的事秀春干不出来,索性就送点东西给大妮子也行,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搁在这儿,送礼指定是不能少!
眼下郑二婶也没把秀春的话当真,主要是秀春一没结婚二没工作,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扯布啊,城里百货商店明码标价的机织布可都要布票!
但秀春有心这么说,郑二婶还是很高兴,秀春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说也要张罗秀春在她家吃顿饭。
“别忙了二婶,我中午回家随便对付一口就成了!”
郑二婶道,“看你这话说的,家里粮食是缺,还就差你吃这一顿不成?在这吃,我来炖大丰收!”
所谓大丰收,其实也就是铁锅乱炖,大白菜、大萝卜还有土豆,要是地窖里还有老豆角和南瓜,搁在一块炖那更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秀春再不留下就是不给面子,她也不是头一回在郑二婶家吃饭了,帮着郑二婶洗菜、烧炉膛。
快中午,小二一腿子泥巴回来了,屁股后面跟着小妮子这个尾巴,日子难熬,大冷的天,兄妹两还去掏水沟子,能掏到点什么就是什么。
“春儿姐姐你来啦!”小妮子飞扑到秀春怀里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