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湮听了一阵箫声,侧着耳朵,扣着船舷轻轻叩击。
显然苏轼和墨友两个人听得有些入神,皆是叹息不忍。此刻是苏轼被贬黄州之时,要说失意,他应该是失意的,可是乐湮却并没有看出一丝一毫他的颓靡,她觉得,他真是个旷达豪杰。
她假意是在听箫,却不知从何时掏出了自己的碧竹箫出来。
寻礼抚着洞箫,声音呜然,也不知什么时候,陡然一道低沉隐然清越的箫音掺杂了进来,他心中一奇,连带着墨友和苏东坡都是一奇,三个人诧异望来,正见乐湮倚着乌篷船船头,对山对水,一支长箫轻音弥漫,雾色都被破开,月色都被吹落。
与寻礼的箫音之中的情思不一样,寻礼的箫声如沉惋悲歌,她却因为思念着某个人,有点相思无处寄的惶然,也有点恋人呢喃私语时的甜蜜。
墨友与苏轼对望一眼,默契地笑开来。
长江的波浪翻卷,远处墨翠色长堤岸上,白衣翩然的男子玉树而立,发丝如墨,与夜色完美相融。
这衣裳是乐湮让溯时为他准备的,他想了想,大约今天能重新见到自己的丫头,还是拿出来穿上了。
溯时正站在他的肩膀上,因为吃得比较多,最近有点胖,姬君漓……有点吃力。
忖度了一会儿,他淡淡地拂下眼睑:“你最好马上爬下去。”
一听这话,溯时登时委屈了,见主人脸色不大好看,没敢吱声,灰溜溜地跳了下去。
就在溯时大人跳下去之后,不远处的两道箫声突然齐齐撞入了耳朵。
吹的是两首曲子,情思也寄托得大不相同,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水色里,在这月色里,在这群山环抱之中,在这墨云扰扰之中,竟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韵律之美。
只是再一听,那个丫头……多半也是想他了吧。
某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站在溯时这个角度看来,这叫……赤果果的阴险……
“主人……”溯时干巴巴地喊了它一声。
姬君漓撇过头来,笑意浅浅地凝着他的彩翼,琢磨了阵,“溯时,你回去和碧珑会合,这里由我自己照顾。”
“啊。”又赶他走。
不过溯时大人再有不满,也万万不敢对着主人正面使出来的,当下便不甘不愿地扇了扇翅膀,朝着南边飞走了。它低调得飞得很高,似乎有意要和苍鹰秃鹫抢地盘,如果不是夜里……呃,预计会有一场空战。
乌篷船摇晃着继续摆尾前进,这段箫声不知道绵延持续了多久,最终撑船的艄公把眼一望,突然长啸了一声,岸边山腰处群鸟惊飞,乐湮和寻礼一起放下箫,四目相对。
船中,苏轼飘然而出,他盯了艄公一眼,便沉声问道:“公,忽停行船,何事不妥?”
艄公在这长江之上,撑了几十年的船了,眼力远非常人可比,他远望瞬息,便回过神来,恭敬地回答道:“苏子,正是一叶扁舟,徐徐而来。”
“噢?”苏轼扬声不解,“如此良夜,竟有人也深夜不寐,江中行船?”
“正是。”艄公低眉道。
“靠上去罢。”苏轼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艄公不再多言,重新划开船桨往那轻舟方向而去。
乐湮一直远远地望着,这夜里因为那轮又圆又亮的明月,和江水的辉映,倒也不是十分黑暗,只是少了点渔火菱歌,她心里觉得有点空寂失落。
船只缓慢行进,苏东坡负手而立,远望之,山水浑然,如晶莹剔透的琥珀,微光荡漾,连绵无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