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十五,年味已尽数散去,书院开课了,伙计帮工们也都回到铺子里,一切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打点好杭城事宜,苏云岫同秦子浚一道北上,她原也犹豫留苏轩一人在家是否妥当,后来还是被说服了,打点行囊坐上马车,一路往姑苏城驶来。
“总不解你为何如此持之以恒,却不曾料到,竟早早就存了这份心思。”车厢里,秦子浚摇头轻叹,虽然早知乐善堂并非单纯只为行善积德,却没想到竟会有这般深意在,“十年磨一剑,委实难为你了。”
苏云岫斜倚在车窗边,微垂臻首,纤细的双手交叠在墨绿百蝶争春裙上,似乎连每一丝细纹都能看得清楚:“不觉得我心机深沉?当初我在药坊草创之时,便一意孤行搭起了乐善堂的架子,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就是为了今日今时,以清善之名为矛,挟持民意为盾,只为己身如愿,是不是很冷情?”
秦子浚默默地看着她,却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到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浅色唇畔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却这般漠然,还带着几分深埋的轻嘲与自伤,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痛,悄悄地伸出手,又猛地缩了回来,只是温声道:“为母则强,林家如此待你,你会早做准备也是应当的。明白你的用心,我只觉你不易,也为澹宁高兴,能有你这么位母亲,是他的福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犹豫着又道,“我也盼着你能得偿夙愿,诸事顺遂。”不论如何,我都愿助你一臂。
苏云岫抬眸朝他浅浅一笑:“我知你意,苦心筹划至今,我定然不会功亏一篑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秦子浚也知她不过是一时落寞,不会让自己沉沦在自怨自艾里,也就温和地朝她笑笑,挑帘看了眼车外,已到了苏州境内,巍巍高墙俨然在望:“到了。”
苏云岫也侧身掀起帘子,静静看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口,车夫跳下车,同守门兵士说了几句,复又上车,往城内逝去。
眼下仍是初春,柳未绿桃未红,姑苏城也少了几分袅娜迷离的韵味,不过苏云岫此时也无心美景,每日四处奔波,自东郊往西隅,此县到彼县,将那一处处零落如棋子的粥摊药棚尽数规整起来,好在这边的掌事的年前便已在着手处事,门路儿摸得十分清楚,眼下又是新年伊始百废待举的时候,衙门也好,百姓也罢,也都盼着开年能得个好兆头,自然不会阻扰这般体面又得益的善行。
很快,一块块乐善堂的匾额便如雨后春笋般,仿若一夜春风过后,便茁壮在街头巷尾。百姓们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个不起眼的小屋小舍,每日里从门前来往经过的,竟然都是乐善堂。记性好的,也忆起了某年某月,这里曾有个施粥的棚子,那里有间赈灾的门面,谁家的崽子当年就是在这义诊时治好的病,谁家的老妇人就靠着这领的救济粮熬过的日子……
听到这些个消息,年老的会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好人好报”,壮年的会挽着袖子往铺里走走,看能不能也得份活计,既能免饭食还能拿工钱,说不出又是行善积德颇有脸面。一时间,乐善堂前人满为患,便是那些个偶尔路过的,也会好奇地停下脚步张望一番,朝旁人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