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桌上燃着一灯如豆,橘色的烛影摇曳,落在黄花梨木的浮雕折枝木兰纹博古架上,交错出明暗阴晦的图纹,透过架上随意摆放的天青烟雨对瓶,让贵妃榻前相对的两人,视线也随之模糊,如隔着青山*,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依稀中,苏云岫似乎也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春天,那座庭院深深的林府,达宦勋贵之族,诗书簪缨之家,拨开层层雾霭的掩饰,却是一片清冷漠然的痛:“可还记得,为娘曾跟你提过的京郊慈泽庵?”嘴角笑意隐了隐,未等苏轩回答,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若非有你,也许为娘此时仍在那里青灯木鱼也说不好。”想起那段山中无日月的恬淡生活,苏云岫微微含了笑,那是她两世为人,几十年里最清静无垢的日子,却也是一切故事开始的源头,“十一年前,就在慈泽庵的山下,为娘外出遇到了坠马受伤的林老夫人,便救下了她。”
苏轩失声道:“林老夫人?”
“是,林老夫人,林如海林大人的母亲。”苏云岫自嘲地笑了笑,“她在慈泽庵里将养了好些时日,后来,我便随着老夫人去了林府小住。”事发之后,她也曾细细地回想过,可不知为何,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随之过府,有心或无意,记忆似乎在这里断了层,如何也猜不透辨不明了。
苏轩错愕地瞠圆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竟然和林府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可这些年却从未听母亲提过,甚至,今日在乐善堂,也不像是故人相遇有朋自远方来的情形哪。
只是,深陷在往事里的苏云岫,并未看到他的惊诧神色,略微收拾了一下情绪,又慢慢地往下说:“那时,为娘还有每日午休后诵经祷告的习惯,过了晌午,便会在静室里抄写经书。却不曾想到,竟有人会把主意打到这里。”说到这,苏云岫的脸色变得阴晦了许多,深深地平息了呼吸,却像灌进了冬夜里的峭寒,下意识地拥紧了半搭在身上的绒毯。一杯掺药的茶水,等她苏醒后却已经物是人非。当听说吉祥与人私通被当场抓获,那一刻,她心里的怨愤,哪怕今时今刻回想起来,仍是冰冷刺骨。她从不相信是什么姨娘所为,在林府,管家之权可是牢牢把持在贾敏手里,若真的能让个小小姨娘在眼皮子底下惹出这样的是非而没有觉察到,这当家主母得多愚蠢无能才行?
“那……然后呢?”苏轩紧紧攥着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个初见时还觉得很亲切很好感的林大人,此刻要是在眼前出现,他真的会忍不住一拳招呼上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然后,”苏云岫冷笑道,“林老夫人自然是想要错有错着,反正她原本就不喜自家儿子成亲多年一无所出,又被媳妇牢牢把持住了,顺水推舟的事,自然是乐意的。”那时,她莫名穿越红楼正是心惶惶然的时候,初来乍到也没深思,还在心里真切感恩过老夫人的关怀,等事过境迁回想起来,哪有什么真情可言?自己,不过是她打算抬出来跟贾敏打擂台的,如果当初有更好的对象,想必也会把自己远远地丢进犄角旮旯里不闻不问吧。至于救命之恩,呵呵,离开前那包银子,才是真正的报答吧。
“母亲拒绝了?”苏轩抿了抿唇,问了个好笑的问题。
“为何要如了他们的意答应?”苏云岫眉梢一挑,几分傲气跃然眉眼间,轻蔑地撇了下嘴,“我苏家虽已败落得一干二净,可也不至于卑贱到甘入奴籍做那低人一等的婢妾吧。”更何况,那样钩心斗角的混乱内宅,谁会耐烦掺和?
“什么?他们要你弃良为婢?”苏轩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听她嘲讽地低低笑着,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他怎么能这样做?这也太……难道当官的,就能这样胡作非为,也没人管了吗?”良贱之间,如云泥之别,除了那些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哪有人家愿意入那贱籍的?更何况,贱籍者,不得与良户通婚,甚至祸及子孙,不得科考入仕,等于生生断了一家一户的前程。他林家怎敢提出这样严苛荒诞的要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