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次在这里用侧峰的时候,力度都会有些奇怪,不是重了就是轻了。重了就显得沉闷,轻了又不合乎气韵。只画这一块地方,五十遍,之后我再瞧瞧。”
程源先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教起课来都十分严苛。
楚风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夜色,又看了看右手旁不过三四天功夫就已经差不多被用光了的墨条,脸上泛起一层苦涩的笑意:“我说师父啊,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伤残人士,您能不能对我宽容宽容,最起码让我多睡点觉……”
程源先生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对判卷的先生们说去,你看他们是否答应。”
楚风无可奈何,悲从心生,却又不敢跟程源先生拧着来,于是哀叹一声,乖乖罚五十遍去了。
画了二十三遍,手酸眼酸,楚风便放下了笔,回头去瞧师父。见后者正拿了几张画作细瞧,楚风起身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己之前的几张习作,程源先生正在油灯下一一批改着,煞是用心。
楚风心下感动,又觉得胸前的伤口有些痒,用拳头蹭了蹭,笑嘻嘻的道:“师父您说,我要是跟画院的画师们相熟的话,秋闱的考试,他们会不会帮我走个门路?嘿嘿。”
程源先生白了楚风一眼,继续看手中的画:“这东西我是不懂的,你要是非得走这歪门邪道,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就去问问傅乐和,想必他是十分清楚的。”
傅乐和就是楚风的师兄,二人同出于程源先生门下。但如今很明显,程源先生是不喜欢认傅乐和做徒弟的。
楚风其实私下里一直想要与傅乐和师兄联系一下。奈何他并不太认识画院的人,之前倒是在樊楼见到了那位张奉之张待诏。曾经想要通过它代为引荐,可是前些日子去问的时候,才知道张待诏去洛阳办事了,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总不能冒冒失失的跑到画院的大门前,去叫自己的师兄出来吧。主要是楚风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大,害怕再传到程源先生耳朵里,引得师父生气。
师父的脾气,楚风现在可算是体会良多了。
“开玩笑嘛师父。这深更半夜的,不说笑一番都没有精神学画了。”楚风嘿嘿一笑。
程源先生懒得理会他。
知道自家师父一旦犟起来。是八匹马都拉扯不回来的,楚风自然也没有与师父坐而论道的想法,于是只插科打诨一番,便又转回自己的桌子上作画去了。
按照师父的规定,算是五十遍的惩罚总算做完,楚风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发现程源先生正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自己罚抄的笔法。
“嗯,好多了。”程源先生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胸前的伤口好些了么?”
楚风笑着道:“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痒。”
“回去歇着吧。”师父吩咐了一句。
“好,师父也早点歇着。”楚风起身一礼。准备离开。
“与人来往的事情,我不懂。”楚风走到门口,程源先生的声音又在身后再次响起。“你为什么非要去画院,原因你曾经跟我说过。我虽然不敢苟同,但是也的确无法反驳。其他的东西我不敢说。但你在画作上的天分绝对是要高过傅乐和的。既然他能够考得上,你就更加应该轻松的迈过那道门槛儿。”
“但其实你说得对,画院的秋闱与寻常的科举不同,很多东西都需要考虑的。人情往来的东西,我的确是不懂的,弄不明白,同时也不想弄明白。但是,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要走的路,就应该全力以赴的。这方面的东西我帮不了你,你应该去求教与陆文端的。”
程源先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即便是这时候,先生也依旧没有抬头,就仿佛正在自言自语一般。
楚风听着,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泛起种种复杂的情绪,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又是欣喜,这种种积攒到一处,最终只能化作深深一揖,以及一句应诺了。
程源先生是最厌恶画院的人,可是如今为了楚风,不但同意他参加画院的秋闱,甚至还同意他为秋闱的高中而做一些人事方面的走动……所有的这些,都是与程源先生的价值观完全不相符的。可是偏偏他却同意了。
这不是楚风矫情,而是他真的明白,同意让自己亲近的人去做与自己价值观不相符的事情,是一种多么大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