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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贪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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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顾家寿宴後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掉儿琅当的神气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想歇息一人拿著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沈沈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的救命恩人老爷这么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谬论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么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寻思道:“原来那天还有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对不起他。”他转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於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於他已是过往云烟。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就这样走吧!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么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著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卢云看著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著去见顾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醋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斯又不是她什么亲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著我现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铺里头冷清清、空旷矿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著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迳自坐了下来道:“趁著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却不知是何来历。那人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几杯你给伺候著。”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作便多说了几句。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後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著“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於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疑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咱们再喝一杯!”说著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秦将军何必为我开脱?”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仲海敬你一杯!”说著举起杯来一口喝乾。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汤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说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

卢云听他说得真挚又对自己如此推崇虽与此人并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动。

秦仲海笑道:“将军府这些酒囊饭袋除了吹牛拍马还能做什么?全都瞎了狗眼!卢公子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乃非常人也来来咱再敬你一杯。”

卢云拱手谦逊慌忙道:“秦将军错爱了。”这回终於举杯起来两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喝了这杯却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唉声叹气说道:“唉!这伍定远真是好福气有你这等豪杰相随想我秦某征战多年至今连个像样的帮手也没有。卢公子不知你现下做的是什么差事?可是禁军虎轿营参军?还是兵部车驾?”

卢云听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级的官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职位连“官”这个字都称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边任马弓手。”马弓手不过是马军小卒连编制也无领得是小兵小卒的饷。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蕴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盘掉落满地。那小二先前见他们打起架来已是担心害怕这时又见秦仲海这等模样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卢云见他无端怒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退开怕他又暴起动手。

秦仲海怒道:“他***!伍定远要你当个马弓手?那何不让诸葛武侯去扫大街?又为何不叫张子房去挑大粪!”一时怒斥连连如同猛虎狂啸。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国的诸葛孔明张子房则是汉初三杰中辅佐高祖的张良卢云听他话中之意竟是如斯抬举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这人行事出人意表实在不知要如何应付卢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相劝。

猛见秦仲海沈肩弯腰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上竟带著火红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夺目。秦仲海说道:“放我『火贪一刀』在此就见不得虎落平阳之事!卢兄弟你日後出路著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卢云呆了半晌道:“秦将军不必如此我反正要离开北京了你千万别为小人费神。”

秦仲海还刀入鞘奇道:“你要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卢云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之意一边把木桌扶起一边收拾地下的碗盘店家连忙抢上给两人换上了碗筷。

秦仲海见卢云满腹心事料想一时套问不出便道:“卢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於一时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到时卢公子若是要走却也不迟。”说著转身出门示意卢云过来。

他见卢云兀自坐著迟迟不举步似有迟疑之意便朗声道:“卢公子智勇双全何必畏惧?秦某难道会害你吗?”

卢云见这人处处透著怪异可又不像要对自己不利他沈吟片刻暗想:“看这人的模样当是个豪迈果敢的人物不同於将军府那些势利之辈与这种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想起过去数年来的历练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知交好友与伍定远虽曾共历患难但两人日後际遇相差过大已有话不投机之感眼前这个秦仲海看来英风爽飒绝非小气无耻之徒想来人家何等身分尚且簧夜来访又何必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将军错爱在下岂敢推拒?”

当下卢云便随秦仲海出门两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缓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来身著戎装向秦仲海躬身行礼跟著牵过两匹高壮骏马秦仲海道:“卢公子请上马吧!”卢云不疑有他轻轻一纵便即翻身跨坐秦仲海一驾缰绳纵马先行飞驰而去卢云紧跟在後。

双骑奔至城门守城的军官一见秦仲海立时奔上来喜道:“秦将军来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过两天我再找你寻乐你先开了城门!”他取出令牌让那军官验过两人飞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驰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别有一番凄清卢云回望著北京城一会儿想起顾家小姐一会儿又想到伍定远心中五味杂陈。

行不多时只见秦仲海往一处荒僻山丘驰去银白月色下只见山道荒烟地下兀自积著残雪卢云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为何要领著自己到这人烟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对自己不利?但他转念一想寻思道:“这人看来是个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之人绝非卑鄙无耻的小人。如果他真要对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与我破脸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岭再动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实许多。

行到峰顶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马卢云忙勒住疆绳也跳下马来只见此处荒凉寂静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秦仲海似乎知道卢云的心思说道:“我想这儿空旷宁静是个说话谈心的好处所倒没什么用意。卢兄弟随意坐吧!”说著仰天卧倒。

卢云也不说话只离鞍下马自坐地下。

秦仲海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这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在你脚下哪!”卢云从丘上望下只见月光照耀著北京城楼台房舍城墙瓦弄莫不在眼前。卢云想分辨出顾家大宅一时却看不真切。

秦仲海哪知道卢云牵挂心上人只道他要找皇帝老儿笑道:“卢公子要瞧紫禁城吗?你瞧就在那儿了!”说著朝一处指去卢云引颈眺望只见大小宫殿重重叠叠煞是雄伟这京城历经数朝整建规模宏大早非天下任何名都可比。

秦仲海仰天长笑说道:“卢公子任他皇帝老子再大这时也在我们两人脚下睡觉!哈哈!哈哈!你奶奶个雄!”

卢云惊得呆了他虽然个性激亢、多遇逆境却从未说过如此大逆狂言一时呆呆的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仰天吟道:“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卢云知道这几句词出自“鄩阳楼记”过去曾盛极一时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这几句词意思是说“我年轻时候读过多少经史子论长大以後又屡经历练好像一只老虎伏在荒野里磨著爪子等待迹的一日。”

秦仲海又吟道:“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冤雠血染鄩阳江头!”

这几句的意思不难了解正是“哪知道我变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脸上还被刺上了花纹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红那鄩阳江头啊!”

卢云想著这几句话这几年自己饱受世人嘲笑排挤空有一身文武干才却被迫卖面维生浪荡江湖忍不住一声清啸。

秦仲海道:“大丈夫当执三尺青锋血战南北纵横当世这才不枉了此生!卢公子你说是吗?”卢云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为逃犯断却他一生出头之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仲海伸过手去握住卢云的双手朗声道:“卢公子你我素未谋面秦某却为何找上你来?”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却自问自答道:“一来只为秦某看不惯世间凉薄最恨英雄不得志听闻兄弟的处境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才作兴相邀;二来我征战多年手下虽有猛将却无一个运筹帷幄的策士日昨听人提及兄弟星夜便来相寻卢兄弟我实话实说你可愿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见秦仲海情真意切卢云心下感动情知秦仲海确实见重只是过去不是没有人赏识自己想那兵部尚书顾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卢云心中一阵激汤他遥望星空寻思道:“我自始至终难忘功名却阴错阳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糟蹋了这一身的抱负我……我当真一世卖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却要我如何答应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语。

秦仲海见他沈默忍不住道:“卢兄弟为何不答应?莫非看不起秦某?”卢云轻叹一声道:“对不住秦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答应。”

秦仲海嘿地一声大声道:“你打算这样过一世么?就这般做个无足轻重的面贩么?”

卢云身子一颤耳边忽地响起自己在山东大牢里说过的几句话。

那日狱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头认罪但抵死不从的他却从嘴里吐出了心中的志愿在生死交迫、苦难袭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临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过苦难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颗圣贤心。

卢云出身微贱父母都死在贫病交迫之中一个佃农之子靠著在庙里做粗工活了下来十余年寒窗之苦只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一个毫无将来的逃犯。

卢云泪眼朦胧猛地低下头去叹道:“秦将军我也不瞒你卢云三年前科举不中沦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泪水望著脚下的京城续道:“非是卢云不识相不懂得将军的好意但想我卢云一个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却要我如何担当?”说著把当年如何受人诬陷如何被迫逃狱如何奔波南北等节一一都说了只略掉扬州顾家一段以免连累顾嗣源。

也是卢云这几日心中闷的狠了他自扬州以来不论是亲厚如顾嗣源、患难如伍定远他都坚忍身世不说谁知这时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命官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秦仲海听罢忽地仰天大笑卢云从未与人吐露身世这时竟遭讪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将军!我把**说与你听你却这般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敛神态庄容道:“卢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脸嫩我军里十个八个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杀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还怕你这点小小事情?”

卢云闻言一愣奇道:“竟有这等事?秦将军领得可是天兵禁军啊!”

秦仲海笑道:“说是天兵名唤禁军还不都是个扛刀卖项的苦力?都说好男不当兵你想谁放著好好生计不干却在军中晓行夜宿烂命一条富贵也没瞧个影儿?要不是犯了教条落得有家难归谁想冒那生死大险啊!实在话一句:便是街边乞食也强过远配边疆。”

卢云摇头道:“边疆辛劳、沙场战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军旅只怕也不能出头到死都是无名之辈想来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还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记拍在卢云肩上大声道:“卢兄弟这是什么泄气话?他日咱们干下大事业北灭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时甭说你那一点小小过错就真个杀人越狱还怕皇帝老儿不赦你那一点小罪么?届时不但还你一身清白说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贵荣华!”

卢云原本心灰意懒此际听得秦仲海点醒他心中一震寻思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节?倘若我为朝廷立下大功获旨赦罪还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卢云抬头望去只见秦仲海眼中尽是激励神色他心下感激颤声道:“什么官禄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见天日还我清白在下决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汤竟尔流下泪来。

秦仲海见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紧握住卢云双手大笑道:“卢兄弟只要愿意拔刀相助凭公子一身谋略武功还怕不名动公卿吗?”

卢云泪流满面仰天长啸似要把那满腹冤屈直抛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这两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这时啸声震天那冈上本有鸟兽栖息都教他二人啸声震醒只惊得群鸦悲鸣小兽乱走。

却说伍定远这日刚自回府那管家却忙不迭地来报:“老爷你那姓卢的庄客不知怎地昨晚独自走了。”伍定远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却从何说起?我这几日没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来?”

管家劝道:“老爷这姓卢的不过有些小恩情与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见他做上一件两件这种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著急?”

伍定远闻言大怒喝道:“胡说!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过甘苦共历患难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换来的!如今他不告而别定是觉得我亏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见伍定远了这许多脾气只有唯唯诺诺而去。

伍定远慌张间奔出门去便去寻访卢云下落他连著上了几处酒家都是卢云平日惯常去的地方却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费了一日的工夫却一无所获。他叹了一声走进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壶老酒自饮自酌起来。伍定远喝了两杯心道:“也是我这几日烦恼公务却把我这个弟兄给疏忽了。我和卢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却不告而别唉真是从何说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从黄老仵作给人杀了之後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好容易才有这么一个生死至交他却这样离我而去。自今而後我又是一个人了。这漫漫京城岁月无亲无故却要如何排遣?”百般无奈中想到自己举目无亲的景况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却有些湿润。

伍定远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凉州衙门里打杂维生本来便要平平庸庸的渡过一生谁知到了十六岁那年遭逢了一个奇遇他偶然间帮助了一名落难的侠士那人为了躲仇家竟在西凉长居下来感恩图报之余便传了伍定远一身武艺到得他二十五岁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凉城死前吩咐伍定远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为世间伸张正义伍定远悲痛之余感念师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远二十八岁那年接任西凉府捕头三十四岁便威震黑白两道连破无数大案只是他为官正直虽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却远比那帮贪官污吏来得严明如此一来朋友却少了没有半个知心。属下又多是奉迎拍马之徒那日在西凉马王庙外便已见识了世间冷暖相较起来路见不平的卢云是何等的可贵。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卢云的许多好处忽地想道:“我这卢兄弟平日难得一笑镇日价愁眉苦脸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想来他过去必有什么伤心事。唉……卢兄弟这人脾气太强从不吐露他的来历每次我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怎么不跟我这个做哥哥的明讲?”

他灌了一杯酒连连摇头又想道:“我们初识之时他还是个顶有骨气的人怎么到得後来却变成好吃懒做的醉鬼一个?回想起来好像打那回拜寿之後他就成了这个模样。究竟那天有什么事生?莫非顾尚书府里的人欺侮了他?还是怎地?”他是捕头出身外表虽然粗豪但凡事却极为把细此时便细细思索起来。

忽然一旁有人说话:“店家!看座!”

伍定远一怔斜目看去只见十来个锦衣卫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他心中一惊暗想道:“这些牛鬼蛇神又出来了!不过我现下是朝廷命官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话虽这般说但仍不愿与这帮人朝相当即背转身子低下头去。

只听一旁锦衣卫中有人说话说道:“安统领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几件大事想来没一件好办你老可有什么对策?”却见一人面如重枣腰悬宝刀正是安道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灌下一口老酒一人道:“老云啊!你就少说两句省得大家心烦。”

伍定远斜目偷眼只见进店来的校尉共有十来人但与安道京同桌的只有三人认得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一人生得高头大马一张大脸煞是吓人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油头粉面脸上生了些麻子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伍定远这几个月来与京城人物斯混人面已是极熟便把这两人认了出来。

他转目再看却见余下的那人举止端凝气势不凡伍定远一见这人忍不住咦地一声心道:“怎么这人也入了锦衣卫?”眼前这人颇有来头与伍定远照过几次面乃是昔日刑部重金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郝震湘。这人过去专教天下诸省武艺也曾远赴甘肃点拨过伍定远的武功只是此人个性正直不知为何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起?伍定远心中颇感奇怪但他见安道京就坐在眼前如何敢相认?当下静坐不动。

伍定远佯装喝酒却听那云三郎道:“想来也真呕的原本伍定远那混蛋便要给咱们拿住谁知道半路给那姓杨的劫走真***不是东西!”伍定远听他们提起自己心中微微一惊想道:“隔了这许多时日这些人还是念念不忘那张羊皮看来我平日还是要多加留意以免著了他们的毒手。”

那“雷公轰”单国易接口道:“是啊!想不到杨郎中居然敢在我们面前出手瞧他年纪轻轻的一个书生却有这个胆子。”云三郎笑道:

“***区区一个杨肃观要不是瞧在他老子杨远的面上便十个也杀了统领大人您老说是不是啊!”安道京面带不豫只低头喝酒却不接口。

那“蛇鹤双行”郝震湘一直低头不语这时忽然道:“两位适才所言实是大谬不然。”云三郎脸露不悦之色哼了一声道:“郝教头此话怎说?”

郝震湘虽已四十来岁但投入安道京麾下的时日却不甚长不过他武功高强办事周到这几个月来积功升等上去得比谁都快原本只是外省的校尉目下已是安道京身边的得力助手云三郎等人看在眼里自是又妒又恨老早便对他心生不满此时又听他说话无礼对前辈毫无礼貌忍不住便想作。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身怀绝艺万万小看不得。倘若两位心存轻视恐怕日後要吃上大亏。”云三郎冷笑道:“听你把他吹上天去啦!这杨肃观有什么本领你倒给我说说。”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达摩院座天绝僧想来各位也听过他的大名江湖公认此人为少林第一高手杨郎中是他的关门弟子武艺如何可想而知了。”

云三郎嘿黑一笑说道:“什么天绝僧、地绝僧这老和尚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不过是废人一个少林寺除了这个老东西以外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手来吓唬人啦!”郝震湘摇头道:“『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这两句话大夥儿听过吧!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人人武艺高绝四人的武艺都足以开山立派扬名江湖何况寺中第一高手天绝僧?云都统说话可得小心些了。”

云三郎心下狂怒正要作忽听单国易笑道:“喂!你倒说说若以我的武功与四大金刚较量胜负如何?”郝震湘面无表情道:“若以真实武艺较量寻常门派的掌门都与四大金刚相差甚远更别说是单兄了。实在话一句便是你们几人合力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伍定远听这位枪棒教头侃侃而谈言语之间颇具气度丝毫不以赞扬敌人为耻可说是极厉害的将才心道:“听说锦衣卫近年来江河日下用的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人物便如这云三郎之类的家伙。不知这安道京怎地开窍居然懂得重用郝震湘这等高手真是奇怪至极。只是这郝教头个性刚直很容易得罪人想来他这话已然开罪这几人。”

果然云三郎怪眼一翻气往上冲怒道:“好家伙!你说我们几人合力也斗不过少林和尚?那么你呢?凭你郝教头的手段可是四大金刚的对手?”

郝震湘面无表情道:“凭我的『蛇鹤双行』足与少林灵真的『大力金刚指』一拼。”

云三郎大怒与单国易互望一眼两人一起站起身来说道:“既然郝教头如此悍勇我们两人决定联手向你请教几招。”

郝震湘望了安道京一眼看他如何吩咐云三郎看出他的用心冷笑道:“姓郝的你听好了有货有料何不现在见个分晓?又何必找人撑腰?你有种便出来单挑生死由命愿赌服输要给活活打死了也算自己祖上不积德。怎么样?”

郝震湘神色俨然伸手往门外一指道:“既然如此大夥儿外头说话。”说著便要站起身来。

伍定远心下暗笑:“锦衣卫里全是些酒囊饭袋如何容得下郝震湘这等人物?且看安道京如何调解是非息止干戈?”

眼看锦衣卫众人便要自己干起来安道京连忙伸手拉住郝震湘温言道:“郝教头请坐。”跟著向云三郎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坐下郝教头是什么手段你们过几日便能见识了猴急什么?”

云三郎心下不服大声道:“统领!你这般维护这个小子如何让兄弟们服气?他进来得晚升得却比谁都快平日讲话又狂妄自大若不能教训他一番只怕这姓郝的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啦!”

云三郎平素最爱颜面见郝震湘说话时没给他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居然在京城客店之中大暴门户中的长短事。

安道京见众人都有不满神色笑道:“怎么了兄弟们这样小气?郝教头是我一手提拔的你们有何不满?”

云三郎哼了一声道:“统领千对万对就是弄错了这个混蛋。凭他也配当什么教头?要跟他过招却像只缩头乌龟似的。”

郝震湘猛听此言双目一翻两眼精光暴射而出。一旁“雷公轰”单国易见他这幅模样冷汗流了一身那云三郎却浑不自觉兀自大声数说。

安道京这几日心烦无比为了江充交代的公事已然焦头烂额深怕有所闪失这才找来郝震湘这等硬手希望他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几件大事办得妥妥切切。待得杨肃观上了奏章在皇帝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在王府胡同如何胡作非为如何骚扰王公大臣更让人感到忧心烦闷。想到近日连遇艰难属下还闹成这等模样心中气愤已极不觉大喝一声:“他***雄!”众人听他怒喝都是一惊纷纷安静下来。

安道京猛灌了一碗烈酒大声道:“郝教头是什么身手?你们两人购得上资格去领教吗?那日为了伍定远走脱的事昆仑山硬派我们的不是和咱们说僵了在江大人面前大打出手结果人家不过出来了两个人就打下咱们十八名教头看得江大人连连摇头!那时你们两个畜生在哪里?”

云三郎咳了一声似要说话安道京用力一挥手把他的话头压了下去跟著站起身来指著云三郎的鼻子猛骂:“你这死小子给我搞清楚些要不是那日郝教头恰巧在场出手抵御你们又有谁挡得下『剑蛊』屠凌心?他这种手段难道不该升为枪棒总教头么!你们两人既混蛋又糊涂给我好好反省了!”

这事伍定远也颇有耳闻听说昆仑山火并锦衣卫在江充面前把十来名好手打成重伤锦衣卫闹了个灰头土脸成了京城里的大笑柄。原本锦衣卫已然全军覆没要不是台下忽然跳出一名校尉和“剑蛊”屠凌心激战数百合安道京早已被革职查办哪能坐在这里号施令?只是伍定远万万没想到那名校尉却是旧日刑部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的郝震湘。

云三郎道:“那时我不在京城要是我在哪!哼哼连卓凌昭都一并拿下!”安道京大怒重重在桌上拍了一记骂道:“放屁!放屁!光吹牛皮的混蛋!”云三郎吃了一惊低头不语。

郝震湘低声道:“统领息怒这里耳目众多不宜谈论公事。”

安道京叹息一声又喝了一大碗烈酒云三郎等人被数落一阵面上无光但心中仍是不服犹在咬牙切齿两眼直觑著郝震湘心里说不出的痛恨。

安道京心烦意乱眼见属下不和前途未卜只有借酒浇愁当下连尽十来碗烈酒犹觉不足。

众人吃喝一顿後便欲离去云三郎叫过掌柜喝道:“这顿饭全算在直隶衙门的帐上你们几时去收爷爷都会给你们方便!”掌柜陪笑道:“是!是!爷台们肯来小店光临已是小人三生有幸怎么敢要爷台坏钞?”

郝震湘冷眼旁观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鼠窃狗偷之辈便是这种行径!”云三郎怒目暴喝:“怎么样?看不惯吗?**你奶奶!”

郝震湘冷笑道:“我们若是缺钱花用只管上大户人家取去富老爷他们有的是钱如何坏了这些穷苦百姓的生意?想安统领乃是当朝从六品的大官昔年武举的榜眼怎能到处吃白食做这等小气之事?咱们锦衣卫的名声全是给你们这种人搞坏的!”

云三郎想要动手却是不敢只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郝震湘掏出钱包叫过掌柜算了钱给他那掌柜如何敢收?只不住抖。

安道京走了过来拿出一个金元宝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大声喝道:“郝教头说得对极!咱们若要使钱便该上豪门县官去讨怎能吃这些老百姓的白食?以後你们这几个人的陋规恶习该给我改改啦!”

伍定远凝目望去那安道京随便一掌拍下那只金元宝竟牢牢地箝在檀木桌上这份手劲确实惊人无愧锦衣卫统领之名。一旁那掌柜又惊又喜身子飕飕抖两眼却直觑著桌上的金元宝好似口水都快流下。

伍定远见锦衣卫众人走得远了这才走出店来他甫一出门却听背後一人叫唤:“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自来京城以後人人都称他伍制使或唤他伍大爷从未有人再叫他伍捕头这下听得亲切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体会忽地涌上心头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汉子双手环胸正自站在门前。

伍定远凝目看去却是方才在店里见过的“蛇鹤双行”郝震湘他大吃一惊连忙戒备脸上却装作没事笑道:“原来是郝教头还真是巧啊咱们好些年没见了吧!”

郝震湘嘿嘿一笑说道:“伍捕头说得是什么话适才咱们不是在店里照过面了吗?你什么时候也来这一套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尴尬一笑看来郝震湘目光锐利已然见到自己虽然心头寒但面上不能稍露恐惧当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有缘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闲聊几句如何?”

郝震湘淡淡地道:“难得伍捕头如此念旧我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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