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暨已经给乔治透过风声,他说的很巧妙,只道谢家开始准备为二小姐寻觅佳婿了,但因着谢家夫妇的老思想,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一个洋人来给自己当女婿,故而婉恬要过来一趟,与他商议一个对策出来。
这让乔治觉得激动异常,这个已经年过而立的洋人依然满脑子浪漫思想,他开始期待婉恬的到来,就像年幼时期待他们的圣诞节一样。
谢怀安临行前给远在北京的庶弟谢怀昌写了封信,将郑家的信息告知于他。这还是婉澜提醒的,因为不确定秦夫人看到郑家小姐后会不会临时起意,为谢怀昌聘下这个媳妇。
谢怀昌没有回信,反而直接给他打来了一通电话,语气凝重地说他可能又要出洋。先前谢怀安还没有当成回事,直到谢怀昌说这是谢道庸的安排,他才觉出些不同寻常来。
“你还在我岳父手下当差?”谢怀安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谢怀昌道:“我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事。这次出洋名额是临时稽勋局给的,统共有五个国家可选,我打算去美国,再读一个军校,也不需要重新学习语言。”
谢怀安对政局没有信心,因此很希望谢怀昌能够在南北某一方里占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谢道庸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他要将谢怀昌送出国,必然有什么他已经发现的危机。
谢道庸对此守口如瓶,不论谢怀昌如何旁敲侧击,他始终一个字都不漏出来,谢怀安对此愈发觉得不安,不得不将启程赴沪的时间推迟一日,专门去找谢道中说了这件事。
然而他却对吴心绎一个字都没有提,不仅是他,谢道中似乎也与他想到了一处。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婉澜在内,无一例外地对吴心绎保持了沉默。
被蒙在鼓里的人不论结局如何,在过程中却总是最幸福的那个,因为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想入非非。这要感谢谢怀安不动声色的表演,使得她在送别他的时候,还能做出依依不舍的小儿女之态。
“你倒是娶了一个奉你为天的妻子,”婉澜道:“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谢怀安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潜台词,也不能从神态里瞧出什么异端,只能对她笑一笑:“我瞒她又不是为了害她。”
婉澜反问他:“那你是为了什么?”
谢怀安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理由来,因为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不应该让吴心绎知道。
“阿姐也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婉澜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她会在她父亲和你之间选择哪个。”
谢怀安又不说话了,似乎是在为他与吴心绎夫妻之间微薄的信任默哀,在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甚至连要发生的苗头都没有的时候就开始猜忌怀疑。他兴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还理直气壮地怀疑她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乔治与陈暨一同在上海迎接他们,陈暨带了好些人,将婉澜像宫里的娘娘一样伺候,陪着笑脸嘘寒问暖。乔治在一旁看着,对婉恬道:“我忽然觉得,父亲真是一个非常幸福的职业。”
他说着偏过头来,含笑凝视她:“尤其是与心爱的人一同成为父母。”
婉恬用力看进他湛蓝的眼睛里,这时候她忽然想到,她竟然很少与乔治有这样直接目光相对的时候,先前是因他太过热情而她太过羞怯,后来则是因为两人更多依靠书信而非面对面的交谈。他倒是很早就表达过想要与她同生共白头的愿望,可她却不敢确定这愿望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几分心血来潮。
乔治在上海有一栋宅子,与陈暨同在一个租界里,相隔却不是很近,那宅子是一栋三层的乳白色小洋楼,前后还带有花园,采用了欧式风格的装修,竟然还蓄了一位厨娘和一位当做男仆用的管家。但在其他人赞不绝口地参观宅院时,婉恬却始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婉澜问她:“你见到他,好像并没有十分开心。”
婉恬在她对面坐着,一边陪她说话一边伺候小炉子上的花茶,听她这么问,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婉澜又问:“是在怀疑你们两个的前程?”
婉恬慢吞吞道:“我与阿姐不同,我的前程太莫测了,要努力克服的困难太多,反而没把握能一直白头偕老。我听说他们国家夫妻之间是准许离婚的,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一方休弃另一方罢了,我不知道乔治对我的感情能持续多久,我不敢拿自己的余下的生命来赌一个男人的心思。”
婉澜半晌没有说话,安慰的话总是容易说的,因为后果不必由说话的人承担,她唯一能保证的只是在婉恬婚姻不幸的时候,如果愿意回到她身边,那她愿意负责她接下来的生活。
男人们在一楼客厅里边喝咖啡边谈天说地,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上来,婉恬侧身倚在二楼书房的窗户边探头向下看,正看到秋意盎然的花园,临近的树枝上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两声,又振翅飞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真好的宅子,和他们家在约克郡的房子一样。”
婉澜问道:“你去他们家,见过他的长辈了吗?”
婉恬点了下头:“见过了,不尽如人意,他们不喜欢中国人,也不喜欢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