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谢道庸从她手里将那些纸页拿回来,在桌上整了整:“阿贤,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秘密,你会想自己处理好了再告诉别人,但也会有一天,这个秘密你处理好了也不想告诉别人,因为结果已经是你想要的了,所以没有说的必要,兴许阿澜就是这个想法呢?所以不要用你的眼睛去看人,要用你的心去看人。”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无奇,但婉贤想了想,脸却忽然红了,她瞧着谢道庸的动作,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叔父是要忙事情吗?那我先走了,我不打扰您。”
谢道庸错愕地看着她捂着脸匆匆而出地背影,愣半天,笑着叹了口气:“真是个孩子。”
江苏省咨议局的议会议长是张謇,与谢道庸在京城官场里打过几次交道,那阵子李文忠还没有去世,翁同龢也还是帝师,两人虽然分属不同的派别,却也没有斗得脸红脖子粗——因为谢道庸向来不管事儿。
张謇知道这位老朋友的秉性,因此在名单上看到他名字时就忍不住苦笑。谢道庸的履历实在太能唬人了,他跟着李鸿章平过捻军,筹过军饷,办过洋务,为北洋水师跑过腿,和外国人打了交道,又主持了邮传部的电政衙门。再加上这议员选举看似庄严神圣,可《章程》打从头上就限制了议员的性别、年龄、财产、学历、职业等等等等,在附和要求的那一撮人里,谢道庸的履历简直是闪闪发光,毫无疑问要得头筹。
但要指望他真正干些事情,恐怕是没可能的,这位官场上的人精简直比泥鳅还溜手。邮传部的尚书平均几个月就要换一个,但每一个都和谢道庸关系尚可,他一直都是这样,和每一个人都能称兄道弟,但每一个人最息息相关的那一层圈子里都没有他。
因此也就没有人为难他。
张謇亲自去江宁火车站迎接谢道庸——瞧瞧,这人精的本事这就显出来了,他心里觉得谢道庸无用,却不得不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给足他面子,但他开了这个头,剩下人自然得趋之若鹜,毕竟劳动他亲自跑去火车站迎接的可没几个。
当晚自然是要给他摆宴接风的,张謇不想跟他多谈咨议局的问题,便将谢家的纱厂拎出来当做谈资,大加恭维之余,也提一下无伤大雅的小意见,使得这场晚宴能宾主尽欢地结束。
谢道庸很配合,张謇说什么他便接什么,他不想谈的他也一个字不提,一直等到最后宴进尾声了,才用热毛巾擦着手,笑眯眯地问了一句:“这立宪预备了这么多年,总算敲定了?”
张謇道:“孝钦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就颁了《各省咨议局章程及议员选举章程》,我看摄政王是有这个意思的。”
谢道庸笑了一下,没说话。
张謇听出那声笑所代表的意思,不由瞅着他,问了一句:“我看衡翁很是不屑一顾啊。”
谢道庸赶紧摆手:“这可不能乱说,季翁,我还想要命呢。”
张謇笑了起来:“放心放心,出了这个门,你说什么我都不记得。”
谢道庸依然不肯细说,只道:“胡乱猜测罢了,季翁不用太当回事,不过嘛……也不必报太大的希望,这样事情成了,那就是惊喜,事情不成,也不至于太失望。”
张謇向他拱了拱手:“衡翁高见,受教了。”
选出来的议员们在这一两日三三两两都到了,宴连台酒连席,夜夜笙歌,其中不乏一些激进的立宪派人士,酒劲上头,还要慷慨激昂地发表一篇演讲,谢道庸倒是饶有兴趣地听了,听完却一个字都记不住。
好容易熬到议会开会第一日,张謇放了个大举动,他登报刊了一篇文章,占了各个报纸的头条,名为《请速开国会建设责任内阁以图补救书》,称政府若不速开国会,必将导致众叛亲离,还要求务必缩短预备立宪时间,在宣统三年就得召开国会,成立责任内阁,批准临时国会,还呼吁各省组织起来联合请愿。
江苏省咨议局当日向各省咨议局发报,邀请他们派遣代表到上海区,组成一个请愿团共赴京城。谢道庸事前对这些决定一无所知,显然是张謇有心瞒他,但他一点也不生气,还爽快地投了赞成票。
有人顺势提议江苏省就任命谢道庸为代表,因为他和朝廷打过交道,此言一出,大多数人都赞同,只有两个人表示反对,第一个是张謇,第二个是谢道庸。
场面有些窘迫,张謇表情也不太自然,谢道庸主动给他解围道:“四先生与我同朝为官过,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懒散,如今告了老,就只想在家养猫逗鸟了,背后出出主意还成,这么大的事儿要真交给我,恐怕得让我办砸锅。”
众人皆笑,因他的谦逊而对谢道庸印象更好,只有张謇在苦笑,这如何能跟人说……谢道庸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要给他办,的确是要砸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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