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在上海耽搁了两日,回镇江后连府门都没进,先去了纱厂处理事务,谢道中从本家钱库里批了五十万两银子给他,这么前前后后加起来,他总共为康利谢纱厂募集到了八十八万两银子。他先拿了二十万去寻张謇,如约为他们事先说好的纺织学校提供经费,张謇已经令人看好了建校舍的地皮,还在通州。
“听说康利谢的盈利很不错,”张謇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之际,状似无意地如此问了一句:“东北的市场拿下了?”
谢怀安不欲与他多说纱厂,便打了两句哈哈掩饰,但张謇却似乎很感兴趣,一路追问到了具体的盈利数字上。
“算不上盈利,只是能勉强让家父相信,我这纱厂不是开来戏耍的罢了,”谢怀安道:“只有万余而已,运气好,东北市场上各家分利,康利谢是万万称不上‘拿下’的。”
张謇笑了笑:“听说东北驻军的日本兵军装布料大部分是产自康利谢,这步棋走得好,看来要多亏康利洋行。”
谢怀安道:“买这个名字可是付了好大的代价,如果没有回报,又何必掏这笔钱。”
张謇夹了口菜,又问:“如今募集到家族股银,你打算怎么用?”
谢怀安没有说话。
张謇又笑了起来:“如果是我,有这么大一笔银子,最要紧的就是扩大规模,先招熟工,再买机器,把产量提上去,这洋布么也好放,只要有东西,就不愁卖不出去。”
谢怀安附和他:“的确,的确,四先生不愧是商场上拼杀过这一遭的人。”
张謇放下筷子,与谢怀安碰了杯酒,又道:“虽说是在商言商,可是重荣,我是发自内心希望康利谢能办起来,最好早日脱离那个日本洋行,完完全全变成你们谢家自己的企业。”
谢怀安微笑道:“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张謇又道:“我们大清太需要发展自己的实业了,要让银子都在我们自己手里流动,而不能变成洋人的银矿,源源不断地送给他们,这几年朝廷赔的款够多了,民间若是再不存财,只怕……”
他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举起杯来:“来,祝康利谢和大生都能越办越好,不仅要在国内卖,将来咱们还要出口,卖到欧洲美洲去。”
谢怀安欣然与他碰杯,一口饮尽,又冲他亮了杯底:“我不欲与你争夺市场,四先生,我想将布匹卖到西边去,东北那边你也知道,我的布主要是供给军队和当地日本人的,他们被俄国打败了,走商不是很方便,等局势稳定就说不好了。”
“没有什么抢不抢的,咱们两家的布都要卖出去。”张謇道:“上海市场里洋商太多了,他们国家的政府保护商人,又捏着咱们的关税,所以我们更要在价格上整出优势来,跟他们抢市场。”
谢怀安深以为然,又与张謇碰了一杯:“那你的意思是?”
张謇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喝了两口汤,似乎是在心里敲定了,才慢慢道:“你不必放弃东南沿海,尤其是那些洋人聚集的地方,你有康利洋行这个便利条件,尽量将你的布卖进外国人开的洋行里,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
谢怀安点头道:“是,我们的布没有运输上的麻烦,出厂价上便能让不少步。”
张謇道:“先将品牌打出去,我看你们康利谢的布名字叫新达,不错,没有用康利的名字,将来分家就不必考虑改名字的问题。”
谢怀安笑了起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总之,学校的事情交给我,你不必多操心,我曾经在刘岘庄大人的支持下办过通州师范,也算是有点经验,你只管好好回去管理工厂,出产好布即可。咱们两家,包括市面上所有的中国人开的纱厂,共同的敌人都是那些洋商,我们彼此不需要争夺什么市场,只要把洋商挤走,还会有更大的市场等着。”
这番话说的谢怀安热血沸腾,连连称是,并打心底里敬服张謇的为人和心胸,他原本顾忌与张謇是同行,一些打算与计划,乃至一些话都不方便在他面前吐露,今日却放下了戒心。
张謇说的不错,洋商有本国政府来保驾护航,在中国自然吃的开卖的俏,当年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正是因为在蚕丝上与洋商斗法,才被邵友濂寻到机会一举扳倒,他周转资金的时候朝廷但凡能搭一把手,胡财神都不至于落个全盘皆输。
政府是不会保护他们的,这一点谢怀安很清楚,但这句话也要看是对谁说,大生纱厂那个规模,一旦出事,政府自然不会出面保护,但康利谢却是初出茅庐,只靠一个谢道中,便能在镇江站稳脚跟。
谢怀安在通州逗留了三日,与张謇一道去看了他选中的校舍地点,先前镇江兴办女子学堂的时候,谢道中曾经处理过有关校舍地点的问题,谢怀安耳濡目染,因此也能给张謇一些相关建议,虽说不知有不有用,但心意是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