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想看着他纳妾,找个不认识的女人塞家里给你添堵了?”衡逍反问道。
“麟儿,你还小,不懂。”迟雯玉叹息道:“自古女子当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既然你爹喜欢,抬进来放后院,娘只当那是个物件,不去看就罢了,这样你爹也不会经常往外跑。我又何必做那恶人,徒惹你爹不快,致使两人之间生了嫌隙。”
怕还是舍不得自己那贤名吧。衡逍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据说那女子乃花街的伶人,在花街里名声可是数一数二的,这样一个人恐怕不是一个安份的主儿。娘可不要指望她能像孔姨娘和毛姨娘一样安安静静的,也不要指望她怀孕后不小心摔一跤,母子不保。”
迟雯玉心中一惊,她知道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紧紧地盯住衡逍的脸,想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中看出点什么。什么也没有,衡逍的表情语气都太过平静,平静的就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只是站在圈外看着,仿佛一个无关的看戏者。迟雯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努力地装出听不懂的样子,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以掩去眼中的杂色。
衡逍沉默地看着她端起自己刚刚临空画字的那杯水,微微颤抖的指尖将一滴水珠晃了出来,沿着外杯壁滑下,滴落在桌布上。她沉声说道:“你有没有怪我,不该给你们那颗药。”
迟雯玉没想到她忽然换了话题,手上一顿,使劲抿了一下唇,扯起嘴角笑道:“你是为了我们的身体着想,如此孝顺的女儿,我们怎么会怪你。”
衡逍扫了一眼她僵硬的笑,转头看向窗外,过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你阻止不了,我是一定要做的。”说罢,她就起身走了出去,身后的迟雯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衡逍回到玘瑓阁,也不进屋,就站在那棵占了她大半个院子的,冬天也是碧绿色的大叶佛顶珠下。据说这棵桂花树有一百多年了,还是迟雯玉嫁给秦霍的时候,秦霍从百越之地花了大功夫给她运回来的。不说这棵树的本身价值,单从百越之地运到京城,这中间就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回来的路上光给它保命的匠人就有几十个。这么大的家伙,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甚巨,差点没让当时仅凭一己之力爬上将军之位的秦霍破产。这株桂花树当时轰动一时,京城中都传遍了,不论是待字闺中的还是嫁作人妇的,都无比羡慕迟雯玉,秦将军虽是个武人,却如此珍视她。几乎所有的人都赞秦霍情深意重,宁为伊人散尽家财。
直到后来她出生了,迟雯玉才将这棵树挪到她的院子里。衡逍抬手轻轻抚上树干,只觉得无比讽刺。当初的誓言有多重,后来的怨恨就有多深,从秦霍抬了第一个姨娘进府开始,迟雯玉就再也不想看到这棵树了吧。
“小姐,夫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夏满走到衡逍身边说道,打断了她的沉思。
衡逍回头,就看到一个丫鬟端着个托盘,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冬寒低声说着什么,见她看过去,丫鬟忙住了嘴,冲她走过来,行礼后低头说道:“小姐,夫人说让您把这些书抄十遍给她,抄不完不许出门。”
衡逍抬手翻看丫鬟托盘里的几本书,《女诫》《内训》《女论语》《闺范》等等十来本。呵,这是嫌她没有规矩,要教她三从四德了。这些书每一本字数都不是很多,但是胜在量多,要都抄十遍,她这个月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这是要软禁她了,迟雯玉是不是太小看她了?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她和她们这些只围着内宅转悠的封建女人是不同的。她冷笑一声,说道:“拿回去,我不会抄的。”
“小姐,这是夫人……啊!”那丫鬟还没说完,那十几本女书忽然起火,她惊叫一声丢掉了托盘。院子里的人
火团掉在地上,连托盘都没能幸免,一起烧了起来。衡逍看着未烧尽的,边缘还带着明红色火线的黑色小纸片盘旋飞起,微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丫鬟们有的在叫,有的匆忙去提水,有的拿来了簸箕笤帚,乱做一团。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那里自成方圆,与身边的嘈杂纷乱迥然不同。
忽然,衡逍若有所感,抬头看向院门口,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高大身影已经走到门口站定。这个人扫了一眼院子中的情况,然后默默地垂下头,侧身站在院门一边。他这个形象和反应,在这个环境状况下比她更加格格不入。
衡逍忽然就觉得很好笑,她也确实笑了。轻轻勾起嘴角,接着笑出了声,然后越发不可收拾地仰头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