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走进北山坊市的时候,因为才刚过了子夜不久,所以目之所及的几条街道上,行人往客三三两两的,略显稀少。
不过也就那么玄眉一蹙的工夫,他便知晓了个中的缘由。
“昼起夜伏”的规律,既是人与生俱来的习性,那自然是具有着强大的惯性。其力之沛然,尚还不是大多数修行了不过才区区几年的,练气修士所能抵御得了的,故而此时的北市之中,人流才会小到如此地步。
好在这路人虽少,却也终究是溪流入江般地,将他给引领到了主干道上。但凡通都大邑,主街之上,一般都会有供人休憩的所在,想来这北市,应也绝不例外。此身已乏,今夜当然是先要去住上一晚,将其余之事,留待明日。
只是,这般思虑刚一定型——
他那离雾之后,才行了数十步的两腿,便又突然止在了原地!
双眉蓦地一挑,忽如春燕展尾,但是其后,眼露惊愕的刹那,他却又立刻拧起了眉,面现了隐怒与凛然。其一时之色变,竟如沙中生海市,漠里起蜃楼,显足了倏忽与怪异。
幸而愠色虽兴,却毕竟没能发作起来,搞出什么乱子。
因为随着悠悠一声叹,那些斑驳陆离的神色,便也就即时而消,尽化了一场雨霁天晴。
于是停下的步伐,转瞬便又续起了旧态。
而其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大约在一百丈外的一个小巷口边,竟然有两个醉意熏熏的酒鬼,正在议论他。其言鲁莽,颇有侮辱,然而在那其中,他却也兢惧不已地,骤然看到了往日里,几个曾被他忽略了的小细节。
……
“这小子怎么深更半夜的,从这雾海里走了出来?难道不知今日,是外门弟子每年一次的二月小试吗?”
“哼,多半是什么畏头畏尾之辈,怕丢人现眼,所以找了个借口,蒙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韩兄……高见!”
“咦……那人的腰上,怎么好似缠了一条大蟒?”
“啊……大蟒?哪儿有什么大蟒啊?你喝酒喝多了吧,眼花了吧?”
“喝酒?喝酒!哈哈哈哈哈哈,对,喝酒,来,接着喝酒!反正这双门大校,也没咱哥俩什么事,那暂且就逍遥一夜。等到明日,我兄弟二人就要外遣,也不知……”
二月小试!
这四个字,赫然是他第一次听闻!
而且,光凭那二人的对话,就可猜知,这多半便是宗门对外门弟子进行测验、比试、选拔和奖励之类的定期盛事。甚至于,对于大多数的西院弟子而言,这恐怕就算是比之双门大校,重要性也不会差到哪去。
宗门此举,显然是为了促进外门弟子修行精进,从而催生出更多的练气后期,用以强其实力、增其底蕴。
难怪李部这人,约自己进雾海之时,竟是那般的急切!
明明那时,距离贪宝精鼠的幼崽,结束幼体期,还有着约略两年多的时间,距离双门大校,也还有着足足一载有余的岁月,不论以何者为准,都可供自己二人,准备得更多,计划更有把握,但他,却只给了自己不过堪堪十天的缓冲。
故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即时醒悟了另一件事。
李部曾经的所言所述,竟然都在刻意而为地,避开一些事情!
对于那些能够直接有效地,促进自己提升修为的事物,即便是偶尔涉及到了,他也大多都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反倒是那些,听起来波澜壮阔的盛况逸闻,被他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心驰神往。如此举动,从入谷之后,他与自己的第一次同行,便已经开始了。而剥除了显摆炫耀的目的之后,只怕还有可能,是为了在潜移默化之间,使自己向着“好高骛远”靠拢,进而忽视和轻视身旁之事,弱化自己谨小慎微的心理,最终——
从侧面提高他的胜算!
思虑及此,饶是其人已亡,他竟也是止不住地背脊生寒。
以此人的心机城府,在凡间,去哪里不是一方豪强巨擘?
可这样的人,却死了!而且还死得这般迅速!
倘若武力不足赖,智慧不能倚,那么可恃者,究竟又有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