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凝的血液飞溅而出,沾及其面部,竟是为他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阴森,加增了几分恐怖,且还更是让他的心中,甚感快意与欢喜,直如吞了粒延年益寿的大宝丹。
于是乎,阴笑再起的霎那,他便看也不看地随手一扔,令那断臂糟糕却又精准地,飙血散腥地,飞蹦到了云山的身边。
静蹲树后的云山,此时却是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自从听到那道被故意放大的动静,他便业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爹曾经带着他,见识过军中暗堂与刑部大牢里的残酷景象,那是为了磨练他心智的东西,却也是折磨他心智的东西。一切都封存在他的脑海之中,一切都匿藏在他的心中角落。
如此骇恐的人间地狱,他又怎能忘?!
这陈列在眼前的绝望,他又怎敢看?!
他不敢去看,更不忍去看。
因为不去看,还有可能不是他爹,而一旦看了,那恐怕就——
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去看,他便在五感似断非断的脑海里,如同和尚敲木鱼颂经一般,枯燥乏味地诵念起了往昔的训条。
“爹说过,敌人在你面前的一切多余动作,和所有的话语,都只是为了动摇你、扰乱你、隳突你,进而让你显出破绽、产生疏忽、松懈警备。”
“所以,不需看,不需闻,不需信,不可看,不可闻,不可信。”
“爹说过,要与敌人说话,除非他的头颅已经被你亲手砍下。”
“爹说过,……”
只是就这般想着念着,他眼角之上,却还是有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极不争气地滚落了出来,打湿了衣襟,打湿了雾。
※※※※※※
短短半顿饭的工夫,周围便已经掉了一地的尸体碎块了。
每当有血液,因为撞击而溅射到云山脸上,他便会陡的一下,浑身一颤。
他心中的枯语,早就被那浓得不可思议的悲愤,淹溺得死了千百回了。他如今,只觉得那股忿火,已然烈到了极处,很快就要将这因久处湿雾不动不弹,而渐趋冰冷的身躯,燃烧得一干二净!
心跳愈加剧烈,于是脑海中的思绪、身体中的感觉,顿时就隐隐绰绰得,好像不真实了起来!
好寒!
好热!
好恨!
好怒!
这无边无际的煎熬之中,他心里自是哀怒千结,肠催百番,然而就在下一刻,耳外的静寂之中,却如奇峰突起般地,遽然传来了一声揶揄的大呼!
“接着!你爹的大好头颅!”
猝尔惊闻如此,他自然当即便是猛地一抖,全身紧绷!
然又不过刹那,思虑一转,他就已泄去了一心的恨意与杀念,放下了所有的执着与痛苦,于是仰身一起,他便欲遵照其人喝语,乖乖地伸手去接。
可是,他这刚一撤出半个身子,却又有一阵衣袂急振之声,乍然生在了不远处,立马就为他那荡飏飘忽、生意寥寥的魂魄,注入了一股枯木逢春般的热流。
却是他娘亲飞凌半空,及时抱住了他爹的首级。
“山儿,进雾!”
一声娇呼,急烈决然,死意煞气显如烟火爆燃!
他听到这般遗训似的嘱托,喉咙一涩,眼睛一红,竟是当场就欲失声痛苦!
但是——
至亲为搏一线生机,牺牲性命以救,他又焉能辜负?!
于是微微扭首,最后瞥了一眼自己的爹娘,应着一道肝心圮裂的暴吼,他便忍着无尽的不舍与眷顾,朝那咫尺之外的浓雾区,作飞蛾扑火之貌,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纵然身后传来了一柄铁剑的破空呼啸之声,他亦毫无避让。
因为避了就不是直线,就会慢,就一定逃不进浓雾区。
贪生者死,舍死者生,这是无数人曾用鲜血证明过的道理!
两滴泪被强风逼回眼中,他奔在铁剑的前方,势若奔雷,却坚定不移,衬着那致命的音啸,他的身形背影,竟是霍然生出了几分壮烈与豪阔。
身在半途,锐啸渐激,然而便在剑临的前一刹那,其背后竟又突然传来了几道金铁交击之音,恍如铁锤骤然击打在了剑胚上一般,鸣音铿铿而清,脆如戛玉敲冰。
而紧随其后,更有一声恨极的怒骂咆天而起。
“好俊的折雪飘鸿步,老夫就不信,你这贼娘子,还能再用上多少次!”
却是那柄射向他的青钢剑,被他娘亲在最后关头挡了下来,让这二人阻碍他进雾的念头,蓦然落到了空处。
然而想到身后的激战,即便生门在踏,他却也浑无庆幸之意,甚至眼眦一裂,他还又哀怒了几分。
一瞬悲隆,却不料——
凄情刚起,便在那呼呼入耳的风声之中,竟又有几块沾着湿泥的小石子,如暗夜鬼魅一般,寻影而至,在他跨越浓雾边界的那一瞬,狠狠地击在了他的左腿之上。
其力奇巨而毒,乃至转眼之间,他腿肚上的被击处,便极其夸张迅猛地红肿了起来。
那疼痛之剧,一时竟有如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