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言语一罄,绰态一收,她便立时转过了身子,强行扭过了磁石一般,丝毫不愿离开的视线,遥遥看向了来路。
眺目致远,状似望归人,然而其面上,却带着化不开的仇恨,裂眦嚼齿得,似欲生食那些人的血肉。
知至绝路,故也未有迟疑,身转之霎那,她当即就藕臂一抬,指向了几丈外的白色浓雾边缘处,堪堪距其咫尺的一颗合抱之木。
“山儿,你躲在那颗树后,屏息,闭眼,藏好,试试能否骗过去。”
早已察觉其母异样的云山,亦知情急,故而眼角一抽,他便忍着鼻头的酸意,强迫自己转过了脑袋,压下了无尽的不舍,如一捕食的猫狸般,飞速窜了出去。
衣当风拂,却声若蚊蚋,脚不沾地,却步如流星。
他赫然是有着不俗的武艺在身,放在凡尘俗世之中,应是武学奇才一流。先前奔行时,大部分的体重都被他娘亲带着,却是没能显现出来。
因其巧敛,因其力足,故而此时几步横跨,瞬息之间,他竟然就已掠到了树后,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而后他便按他娘亲所说的,述念着他爹教的闭息藏匿之法,依次施为,飞快地调整起了自己的呼吸吐纳。
然而——
这行在中途,他一想到“爹”这个字眼,便只觉得有揪心的疼痛传来,乃至于,竟是直感呼吸不畅,岔气呛肺得,似要死去了一般。
万般难受之际,他更是只想抱着自己的娘亲,嚎啕大哭一场,可是现今,他却又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能呆愣愣地等着!
只能傻兮兮地蹲着!
看着父母叔伯受戮!
等着佞臣贼子近前!
蹲着奢望苟且偷生!
※※※※※※
不过片刻光景,距离云山藏身的那颗大树,大约三十多丈之外,伴着一阵风起叶响,便倏地一下,掠来了两道身影,如同鹰悬豹滞一般,骤然并立在了那处。
二人身上带血,均负有轻伤,且面上还都有着不健康的红色。观其形神体态,应是不久之前,才经历过一场血战。
左边一道身影,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昂藏七尺,苍髯如戟,然其眼神,却如同食尸就腐的秃鹫一般,阴戾酷狠。
此人着一身青色劲装,手提一柄青钢长剑,剑上犹有未干的血液,正如溪涧一般缓缓淌下,而其目光,则是正一寸一寸地,扫视着眼前的白雾树林,以及那远处白如厚纸般的,诡异难测的浓稠之雾。
至于右边一道身影,则是一垂垂老者,面容清矍,而身形瘦弱,着一沥血之黑袍。此刻他却双手背负着,噙笑观雾,悦目览林,神态悠闲放纵得,若一游山赏水的富家翁。
明明距离那浓郁的白雾边线,尚有着一段距离,然他二人,此时却如脚下生根了一般,再不愿前行半分了。
这黑衣老者方一到来,鼻翼就如追猎的独狼一般,微微耸动个不停。明显是在嗅辨着什么,只是几个呼吸后,鼻颤忽剧的一刹那,他眉毛刚挑,便复又一皱,显出了十足的无奈与戒惧。
俄顷,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皓眉一展,其嘴角卒然就增了几分笑意。
于是横着走了几步,此间便忽有了一声浅笑。
“不愧是飘鸿门的嫡传,云夫人好功夫啊!”
“这一身风香游鸿功的造诣,想必已经超过苍老前辈了吧?”
“在这杀生雾的外围雾区之中,尚能隔着如此之远,便知我等的到来,进而提前藏好了踪迹,当真是不凡。”
“只是——”
“不知云夫人携着小公子,又能藏上多久?”
赞中藏讽,更有威胁恐吓之意,然而言过许久,却始终无人回应,好似泥牛入了海一般,全不见一丝浑浊之貌。
一只含力欲伤人的拳头,陡然击在了空处,任谁都会不快,于是他唇旁的笑意,顿时就淡去了几分。
而后眼光闪烁了几下,他便沉下了性子,压下了被人无视、被人看破的怒意,复又接起了前言:“云夫人,我等受柳大人之命前来,只是为了寻得小公子胸前的那块宝玉而已,其实也并无其他意图。”
“若非是云将军暴起出剑,苦苦逼迫我等,我等又怎会误杀了云将军?”
“这可实在是一个误会啊!”
“您看能不能这样,您将那宝玉扔给我,我立马带着那玉离开。”
“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这杀生雾阴森诡异,我实在是畏之如虎啊,定是不会与您在此争斗的。”
“事后,您与小公子也能隐姓埋名地活着,好歹能将这祖宗香火传继下去,不至断绝。这,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云家也得留后啊!”
“您说,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