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新的开始
刑怀栩敲响刑真栎病房门的前一刻仍在犹豫,但她看了身旁康誓庭一眼,便又鼓足勇气。
“进来。”门里传来的声音似是夏蔷,却又不像。
刑怀栩推门而入,穿过卫生间和门柜,在内室明净窗旁见到夏蔷。
夏蔷正坐在窗下的简陋沙发上看书,她脸上带着眼镜,拿书的手伸得有些远。刑怀栩记得夏蔷还年轻,近两年未见,她竟然已经戴上老花眼镜,举止神态都像换了个人,眼角皱纹横生,双鬓添白,衰老的像场假象。
夏蔷见到刑怀栩,倒没怎么惊讶,她慢慢摘下眼镜,语速也缓的像个老太太,“嗣枚说你早就回来了,我猜你迟早也该来见见我和真栎。”
刑怀栩转向病床上的刑真栎——他安安静静躺在白色被单里,口鼻上罩着氧气机,周身插满导管,露在被子外的肢体瘦到脱形。
自从刑真栎坠楼后,这是刑怀栩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她不自觉皱眉,始终认为床上的病人并非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刑真栎,倒更像个假人,或是她完全陌生的人。
康誓庭就站在刑怀栩身后,手掌悄悄抵住了她的腰。
夏蔷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是要给他们夫妇让座,康誓庭摆摆手,示意不用。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刑怀栩问。
“对啊,一直这样睡着。”夏蔷说:“我其实挺希望他能像现在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过来。”
刑怀栩问:“为什么?”
夏蔷自嘲地笑,嘴角那粒曾让许多男人神魂颠倒的梨涡也像被埋没的枯井,毫无生气,“公司破产就让他接受不了现实,如果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没有了右腿,形如废人,刑鉴修去世,刑家败落,以他的自尊心,他只会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我宁愿他永远这样睡着,至少在他的梦里,刑家说不定一切没变。”
“梦不一定都是美梦。”刑怀栩说。
“既然不是美梦,他为什么不愿醒?”夏蔷反问。
刑怀栩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以前自怨自艾,只觉得自己可怜,到现在才明白,真正可怜的不是我,而是在父母的仇恨和自私里成长起来的小孩,尤其那些天性敏感的孩子,像真栎,像刑柘,像你。”夏蔷坐在沙发上,背弓着,这让她看起来更加老态,“人家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如今我知错了,也想悔改了,却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明明还活着,却像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夏蔷说着说着,忽然咯咯笑了,“……我要许珊杉备受折磨得活,再凄惨得死……我要她这一生一无所有,所有她想要的,都终将毁灭,所有她厌恶的,都如影随形……哈……哈哈……刑怀栩,你说你要把这些都还到我身上,现在我一败涂地,你彻底赢了。”
“可我赢得并不痛快。”刑怀栩说:“你什么都没得到,我也一直在失去。”
夏蔷紧紧盯着她,半晌后笑着摇头,“你还年轻,刑怀栩,你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啊。”
刑怀栩轻笑出声,“我没想过到最后,居然要你来开导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夏蔷转向刑真栎,苦笑道:“你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还觉得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吗?”
刑怀栩走近病床,俯身看刑真栎苍白凹陷的脸。
他的眼放松地闭着,如果不是一身病气,确实像是睡着。
刑怀栩想起那个小孩,竟不由自主朝病房的各个角落望去。
康誓庭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夏蔷奇怪道:“你在找什么?”
天花板、墙角、床上、窗下,病房的每个角落里都没有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刑怀栩视线搜寻了两遍,终于笑了,“没事。”
康誓庭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刑怀栩转身冲他笑,“什么都没有。”
康誓庭松了口气,用力握紧她的手。
夏蔷突然开口,“你当年挑唆我查刑銮治自杀的事,还记得吗?”
刑怀栩一怔,继而点头。
“果然像你说的,刑銮治不是自杀,但杀他的人也绝不是我儿子,”夏蔷说:“而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是谁?”刑怀栩问。
夏蔷神秘一笑,“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离开病房的时候,刑怀栩最后看了刑真栎一眼,那张昏迷不醒的成年男人的脸和过去一年阴魂不散的孩子的脸重合起来。
“真栎,再见。”刑怀栩悄声和他道别,“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如果你能醒过来,我们就和好吧,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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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开始入冬,康誓庭嫌酒店空调制暖不舒适,又见刑怀栩逐渐放下过往,加之小九越长越快,便悄悄兴起带她们母子回家的念头,但他不明说,只在和刑怀栩商量小九幼儿园事宜时旁敲侧击。
刑怀栩对这个话题并不抗拒,却也机智地没给出任何正面回应,这让康誓庭许多时候哭笑不得。
尤弼然充当正义使者也多次来劝刑怀栩回家,“你到底还要在酒店住多久?这里的每样东西都透着股消毒杀菌的味道,一点也不亲切!”
“住到我不想住了为止。”刑怀栩对此的回答千篇一律,“每天都有人收拾打扫,一日三餐送到门口,这边的套房住腻了还可以搬到楼上的主题套房,又在市中心,再方便不过。”
“你要的这些,搬回家里一样可以实现!”尤弼然后来学聪明了,反驳刑怀栩,“难道你真要小九的童年全在酒店里度过吗?你总要给他一些家的记忆吧。”
刑怀栩至此终于改口,表示她会考虑。
这天周末,康誓庭唤醒小九要带他去公园,临出门却遇上有人敲门,他一打开门,扑面就被一大束艳红玫瑰挡住视线,紧接着,他听到王尧的欢快声音从花后传来,“栩栩!我回来了!”
砰!康誓庭重重关上门,震落几片玫瑰花瓣。
小九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刑怀栩听到动静,走出来询问:“是谁?”
“无聊的人。”康誓庭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王尧咚咚急切敲门的声音。
“栩栩!你干嘛啊?是我啊!”王尧喊道:“是我啦,不是别人!快开门。”
他敲门的声响太大,小九捂住双耳,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皱眉,“吵到人了。”
感觉这门要被无止尽敲下去,康誓庭只得开门,面无表情看向不速之客。
王尧的笑脸在见到康誓庭后迅速转为惊怒,他甚至难以置信地认真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昨晚就住在这里吗?”
康誓庭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王尧怒目而视,“怎么不关我的事?”
小九摘下头顶的棒球帽,捏在手里转圈圈,“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啊。”
王尧闻言,几个大跨步走到刑怀栩身边,也顾不得将花送给她了,直接拉住她的手,“栩栩,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啊?”
刑怀栩反问,“他是我丈夫,是我儿子的爸爸,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王尧一时无言以对,抓耳挠腮,跳脚许久,才说:“可是他对不起你啊!你为什么要原谅他?”
刑怀栩又问:“他哪里对不起我了?”
王尧气道:“他……他……他爷爷让刑家破产,间接害死你爸爸啊!”
刑怀栩平静道:“那是他爷爷。”
王尧又说:“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刑怀栩淡然道:“那是我自己走的。”
王尧握住刑怀栩的双肩,前后摇晃,“那他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了吗?他如果真的那么在乎你,那么爱你,就应该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刑怀栩拨开王尧的手,冷静道:“把自己的人生交托给别人,出了差错就去找那个人要说法,要他负责,那自己的责任呢?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人生,难道除了托付,就只剩下要说法了吗?”
王尧语塞,“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厨房里开水的哨声,刑怀栩边走边说:“水烧开了,你们进来谈,不要吵到别人。”
小九仰头问康誓庭,“还去公园吗?”
康誓庭摸摸他的头,道歉道:“今天不方便了。”
小九深明大义地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王尧看着他们父子,脑袋里响起惊雷,原地蹦起往大门外冲,迅速消失在电梯口。
小九探出头,好奇问:“他怎么了?”
身后康誓庭已经拿出手机。
王尧冲到楼下,要订刑怀栩同一楼层的对面套房,一问才知道这一楼层其余套房居然刚刚被人订光了,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
“康誓庭!”王尧冲回楼上狂敲刑怀栩的门,“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应门的康誓庭一脸冷漠。
“有本事你把整家酒店都包下来啊!”王尧揪住康誓庭衣领,双眼要冒出火来。
“好啊。”康誓庭刚要拿手机,王尧已经一拳挥到他脸上,康誓庭的背撞到墙壁,这一下把他心里窝着的火也撞出来,他握紧拳头,和气势汹汹的王尧扭打做一团。
看热闹的小九发现大事不妙,立即跑进厨房找刑怀栩。等刑怀栩出来喊停,那两个男人都已挂了彩,各自悻悻然分开。
刑怀栩翻箱倒柜没找到药,打完前台电话出来时,门口已经只剩下康誓庭一个人。
“他呢?”刑怀栩问。
“走了。”康誓庭说。
刑怀栩点点头,拾起客厅地上的玫瑰花束,轻轻放到桌子上。康誓庭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