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立秋日,建康城一早就下起了雨,直到午后雨势依然未停,安竣站在廊下望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皱了皱眉头,立秋下雨看来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了。
“郎君,圣人召你入宫。”侍从进来禀告道。
“出了什么事了?”安竣问。
“吴郡又发大水了。”侍从说。
“全郡都淹了吗?”
“是的。”
吴郡是陈国的重要粮食产地,陈国连年天灾人祸,粮食本来就紧张,太湖又发了大说,安竣叹息一声,“阿隆你信命吗?”他问着自己的侍从。
侍从困惑的望着安竣,“郎君,人命是天定的。”就像他是下人,郎君却是大贵人。
“果然人命天定。”安竣自嘲一笑,他这辈子从来不信命可偏偏总是被命运玩弄,从开始便是如是。
安竣入皇宫的时候,陈帝的内侍正站在甬道上等着他,见他来了连忙迎上,“周中书你总算来了,圣人等候你许久了。”安竣辅佐刘钦登基后,刘钦就封他为中书令。
安竣对他一笑,尚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刘钦的声音响起,“先生你来了。”
安竣听到这一声“先生”目光温和,他此生无儿无女,刘钦也是他唯一正经指点过的学生,安家那三个皇子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圣人。”他恭敬的给刘钦行礼。
刘钦扶起安竣:“先生无须多礼。”
几年的帝皇生涯让刘钦已经褪去以往的稚气,初显帝皇之气,按说他相貌要比赵恒英武,赵恒容貌过分的精致了,但当年尚为太子的赵恒就比眼下的刘钦更具帝皇之气,不过也没什么好惋惜的,刘钦不如赵恒他早知道了,“圣人可是再为水患一事忧心?”安竣问。
“先生,吴郡年年水患,长此以往国之将危,先生可有良策?”刘钦忧心忡忡的问。他说吴郡水患会导致国亡也不是言过其实,光吴郡一处就足以养活整个大陈,如果吴郡水患一直不治理的话,陈国连兵都养不起,北秦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刘钦对北秦那九霄神雷也有所耳闻,一直担心北秦会南渡,现在也就一个长江天险可以安慰大陈上下臣子,有了天险他们就过不来了。
“无他,唯有整治水利。”这个对策安竣早就跟刘钦说过了,南陈立国也有百年了,建国之初设置的水利早就年久失修,安竣早就要求刘钦把水利设施整治一遍,但是整治水利花费颇大,刘钦一直拿不出钱。
“先生整顿水利开销何等大,从哪里出那么多钱。”刘钦苦笑,他也算勤政节俭的帝皇,他登基这么多年来也干了不少实事,但是眼下国库的钱真被自己用的差不多了,他在想拨钱大臣也不让。
安竣莞尔:“圣人无须一口气整治,可选取水土丰美之处先行修缮。”这个提议安竣以前也提过,可刘钦一向好大喜功,觉得只修缮几处还不如不修。安竣来历不明,却被刘钦一下子提拔为中书令,在朝堂上树敌颇多,众人也反对他再让刘钦大兴土木,最后这提议就不了了之。
刘钦讪讪道:“那就请先生多费心了。”刘钦没登记前对安竣十分信任,登基后就跟安竣相形渐远了,虽然立了安竣为中书令,但大部分时候只重用中书侍郎,将安竣冷在一旁,直到最近实在无法了才想到求助安竣。
“臣自当尽力。”安竣领旨。
刘钦见安竣同自己谈笑自若,丝毫没有对之前的冷遇而不满,心中也颇为愧疚,他自认识先生起,先生就一直在指点自己,他却还猜疑先生对自己不忠,真是太不应该了。
“圣人,万将军求见。”内侍通传声响起。
刘钦听说是万链来了,尴尬的望着安竣,安竣却含笑起身道:“圣人,臣告辞。”
“先生慢走。”刘钦对万链也是很头疼,如果他对安竣是尊敬的话,对万链多少带了一点厌恶,此人粗陋无礼,唯一的优点大约就是孝顺了,可偏偏他母亲又是那样的不堪。
当年万链的母亲看上安竣,坚持要嫁安竣,万链还想助其母强嫁安竣,这一家子却被安竣坑了一个底朝天,连万链娘子跟家仆通|奸生了万链最小儿子的丑闻都被安竣翻出来了,万链母更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被人痛打了一顿,晕倒在街头淋了一夜的雨才被万链找到。
这件事让安竣跟万链彻底闹翻,万链恨不得立马拔刀杀了安竣,但刘钦虽对安竣有猜忌也知道安竣比万链靠谱许多,替安竣安抚了万链,他之所以会容忍万链完全是因为他的武力,南陈积弱太多,已经没有可以跟北秦媲美的武将了。安竣能忍着没弄死万链也是看在刘钦的面子上,他对冷心冷情,可对刘钦多少有些师徒之情,刘钦在帝位争夺最激烈的时候还惦记着自己,不顾危险从南陈赶来的情义,让安竣一直记在心里。
安竣跟万链在宫外还是相遇了,安竣一身紫色官服翩然,眉目疏朗、气韵温和、玉树临风,他身量已经算修长了,但还是要比万链矮上半个头,万链身量硕壮,形貌跟安竣一比堪称丑恶,他一双吊三角眼阴狠的注视着安竣,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来了。
安竣神色丝毫没有任何波动,悠然款步同刘钦擦身而过,这种跳梁小丑从来不在安竣目中,到了南陈他才知道赵旻确实算得上明君,至少北秦的重臣中还不至于有如此不堪之人。刘钦一心希望靠万链来抵御北秦,可安竣心里明白北秦渡江是早晚的事,安竣甚至怀疑南陈发行纸币、重印铜钱背后都有赵恒的影子,只可惜刘钦对自己还是有猜忌的。
比对南陈难以挥去的阴影,北秦今年却是一个难得的丰收年,连水果都特别好吃,特地上进的水果都比往常要甜美可口许多,这让最爱吃水果的姜微欣喜不胜,要不是碍着水果多吃对身体不好,她恨不得午饭就用水果代替了。
“阿兄,你是不是最近很忙?”姜微从赵恒后面抱住他的腰撒娇,这几天赵恒起的比她早,睡的比她晚,批奏折的时候也不跟以前一样时常跟自己说话了,夫妻两人天天在一起却没什么话,让姜微很寂寞,连跟孩子玩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赵恒正看着林熙送上来的计划书,听到妻子的声音心底涌上愧疚,反身将她抱在怀里,见她精致眉头紧皱,嘴也不自觉的嘟了起来,忍不住心疼的亲了亲她,“抱歉,是我不好,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我不要。”姜微闷闷的说,“你先忙。”但还是不肯离开赵恒身上。
赵恒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带着她一起看林熙的计划书,“我跟林熙在商议南陈的事,林熙已经开始领着安西军适应水战了。”大部分军士也已经善于水性了。
“你们怎么过长江呢?”姜微问。
“我们想趁长江大雾时渡江。”赵恒道。
“这样不会翻江里吗?”姜微担忧的问。
“当然不会。”赵恒说,“我们会在隆冬时节过去。”
“因为枯水期吗?”姜微了然。
“你还知道枯水期?”赵恒诧异问。
“我当然知道。”姜微哼了一声,她又不是文盲。
赵恒笑问:“微微,你以前是不是比这里更好?”这个疑问赵恒已经很久了,他总觉得微微前世那个世界应该比大秦更好,不然微微不可能会知道这么多。
“嗯,比这里要好些。”姜微对前世的记忆已经有些的淡了,她就记得爸妈和哥哥了,连嫂子和侄子都不大记得了。那个时代虽然阶级差距依然没有消除,但已经比古代好太大了,社会文明程度也比现在好太多了。
“阿兄渡江后就直接进攻吗?万一被人发现呢?”姜微问。
“我们先在南陈选几个据点,等大军过去的时候让据点的人配合掩护。”赵恒说出他们的计划。
姜微靠在他身上不说话,赵恒只当她撒娇,就搂着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部,自己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阿兄,南陈有大将吗?”姜微问。
“不足为惧。”赵恒随口道。
“你说万链算不算威胁?”姜微问。
“不算。”赵恒对南陈的忌讳只在长江天险,其他对他来说真不算危险,连突厥他都打赢了,还怕一个积弱的江南小朝廷?
“那为什么之前不打它呢?”姜微问。
“因为士气。”赵恒道:“我们近几年连打几次胜仗,连突厥都解决了,对士气是个很大的鼓励。”
“所以南陈那边士气就泄了?”姜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