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入冬就下了一场雪,宫里自然有人天不亮就早起扫雪了,连宫里的请安时辰都改到了午后而不是清晨了,姜微除了每天的请安外,就基本足不出户了。殿内取暖用的铜鼎都烧了起来,将整个崇仁殿烧的温暖如春,殿外的盆栽有些开的好都收入殿中了,也给单薄的冬天添了几许亮色。
不用早起请安,姜微每天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赵恒离开,果然掌握权力越大,牺牲越多,这种天气还三点起床,真不是人干的活。把赵恒弄的又好气又好笑,天天都要她缠磨一阵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一入冬后赵恒待遇就好了,因为姜微发现了他一个新功能——暖被窝,这下两人终于能穿着睡衣睡一个被窝了,这个进步让赵恒既欣慰又纠结,他感觉两人真圆房了,到了夏天胖丫头也会嫌弃他的。
赵恒走后,姜微也起来了,两人作息时间是相同的,天天七点睡觉凌晨三点起、中午午睡一个小时,入了冬天后一些温和滋补的食材也进了两人的食单,姜微早上小菜中还让人添了一道糖腌嫩姜丝,每天都让赵恒吃上半碟。他入冬后衣服也没怎么增加,还是一袭秋衣,出门不爱乘肩舆又贪凉,根本就是仗着身体好自己糟蹋自己,姜微只能在其他方面替他补足。
赵恒走后,宫女上来收拾他换下的衣物,放入竹筐中抱入了东宫西面最偏僻的烧水间,别看这里不起眼,却是东宫守卫仅次于崇仁殿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东宫厨房所在,常年炭火不熄,里面就是普通的粗使丫鬟都是查了祖上六代后才可以进入的。姜微入宫后对这里大力整改了下,院落更宽敞了,门禁也更森严了,做饭、烧水的地方隔开了,周围甚至还种满了一片移植来的黄杨木做观赏和净化空气用。眼下冬天了,她跟赵恒的衣服依然要天天换洗,姜微就特许浣衣的宫女用热水洗衣服,反正她跟赵恒也要天天沐浴,热水总有的,不会浪费的。
赵恒、姜微的衣服不可能是粗使宫女来洗,都是近身的小丫鬟浸在热水里用胰子洗,洗完了小丫鬟还取出发下的手油涂手,然后套上手套,洗干净的衣服由其她丫鬟抖开晾好,等太阳出来后在放出去晒。
一旁的老宫女感慨,“你们可是赶上好日子了,洗个衣服还有热水,洗完后还能用手油涂手,我们那时候三九的天气、滴水成冰,还要在井边打水洗衣服,还要防着晚上不能让井冻起来。”
“也就我们宫和椒房宫才这样,旁的宫里可没这个待遇,这还不是太子妃心善。”另一个小宫女接口道。
“可不是太子妃还让人教我们读书认字,还让工坊的女工教我们女红,难怪——”小宫女说了半句没说下去了,可大家都知道她下面的意思,难怪太子当年一定要娶到太子妃。
“这种话出去可不能乱说。”老宫女眯着眼睛说,她是老人了,也是皇后心胸大,不跟儿媳妇计较,不然太子妃这么做,得了人心却失了皇后的欢心。
“当然。”众人嘻嘻笑了起来。
“哎,我今年集了不少小红花了,等到了二十你们想换什么?我最喜欢那个蜂糖了,还有那口脂、蜜膏,我要换这些。”众人说起了今年过年时候的福利发放,今年可以兑换的单子已经下来了。
“我喜欢那软软的丝绢,还有那一套漂亮的木梳。”
“我喜欢那香烛,晚上点了还有甜甜的花香。”
“你们就会要这些没用的东西,要我说换铜钱才是正事,有铜钱才有一切。”
“你就钻到钱眼里去吧,我们又不能出宫,要钱做什么?”
众人愉快说着过年时候要换的东西,老宫女眼睛半眯,专注炉子上的浓浓的羊汤,这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午食,从昨天就开始熬了。
“小娘子,昨晚几个庄头都到京了,这是他们送上的今年收成单子。”降香端着几本装订好的册子说道。
姜微喜爱益州,封地也在益州,姜家每年都要派人去益州,故当年给姜微准备的嫁妆中有不少田产都在益州,姜微得了田产后总会派人去田庄周围仔细的查探水土环境,然后把当地的老农们请到长安,因地制宜的商量对策后再经营农庄,所以她农庄每年的产量总比旁人高上不少。王夫人很赞赏孙女的行事,认为她很会持家。
她先翻自己属地云水乡的收益,她占了那里七成税,相对来说那里大部分农户都是自己的佃农,姜微对云水乡就格外在意,她是不能对那里的政事指手画脚,但她不可以姜家可以,所以她是把云水乡当自己私人领地在经营的,眼看今年进上的收益比去年还多,她大为欣喜,税多也代表当地收益比以往更好了,“今年再多招一百个女工,我要年纪在十岁上下的,以后每年都招五十个。”姜微说。
降香略有迟疑,“小娘子,我们织坊里已经招了五百多个女工了,那些小女工什么都不会,只能慢慢学起来。”一开始不是白费钱吗?
“没关系,谁不是从小学起来的,总不能老要熟练工吧,我们去年的织锦都送去安西了,在那里赚了不少。”姜微不在乎道,“记得我的话,不许让人每天工作超过六个时辰,超过四个时辰就要另外算工钱。”
“我知道的。”降香暗忖小娘子送去的织锦流通西域赚钱那是肯定的,安西就是林郎君的地盘,姜家的物资路过的关卡谁敢收税,一路走去不赚钱才怪。降香就是不懂姜微为何老要办作坊的时候招女工,在京城也是,种了苎麻就招女工纺织,在益州其他地办蜡厂养蜡虫、办花香油作坊的时候还是要招女工,难道女工干活会更好一点。
姜微没注意降香的想法,而是继续翻着自己的收益,不时的跟降香说上几句,很快太阳就出来了,姜微揉了揉脖子,穿戴好衣服,披上兔毛斗篷后往外走去,多年牲畜养殖让姜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毛皮,尤其是繁殖能力超强的兔子,姜家的下人基本上每人都要三四件兔毛衣服,都是姜微过年时发的福利,眼下宫里也要开始了。
天气冷了,大部分贵人外出都乘坐肩舆,唯独姜微喜欢散步,每天都是散步去椒房宫,那时候差不多是上午八点左右,两人一起进完朝食后,再散步回宫里,看书、午睡一小时,等赵恒下午一点左右回来叫醒她,两人再一起进午食,午食完毕两人在去何太后宫中给何太后请安。何太后平时不爱其他后妃请安,唯独跟嫡孙亲近,连带对姜微也很好。
眼下快要过年了,椒房宫里喜气洋洋的,姜长晖正在跟颜女官说着宫中发放的福利,姜微悄悄的走了进去。姜长晖看到她来了,招手她示意来自己身边,姜微很熟稔的偎依到她身边,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张要赐下的单子,衣食住行都有,按等级分发。
姜长晖捏捏她小鼻子,“别愣着,跟我们一起理。”
姜微搂着她的手,“阿姑,先别忙了,都累了这么久了,先进朝食吧。”
姜长晖笑道:“也好。”
到了冬天,大部分饭桌上都见不到绿色了,唯独宫中因有人专门在汤泉别宫种植蔬果,所以饭桌上的菜蔬看起来依然鲜嫩可口。姜长晖跟姜微差不多都是寅时就起身了,刚起来没什么胃口吃的清淡,忙了一早上就有点饿了。宫女给两人各舀了一碗清羊汤,这羊汤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浮油也冻过后撇去了,味道淡淡的,正适合入口,两人各自喝了一碗,就觉得身体暖暖的。
然后是炖的烂烂的小羊排,清炒的菜蔬,姜微胃口大开,跟姜长晖两人一口气把饭桌上的六道菜式都吃得底朝天,当然宫中的菜式都是小盘的,不是外面那种实在的,颜女官在一旁含笑,两个人一起吃饭就是比一人吃饭要好多了。
进完膳食,两个人各自用薄荷水漱口后,姜长晖问姜微:“小七娘成亲你要回去吗?”
姜微摇头,“我就送礼物吧,如果回去的话,主角就不是小七娘了,等她回门那天我再回去。”姜微可不想在婚礼上抢新娘子风头,三朝回门的话,她轻车简从,也算回去给她撑个面子吧。
“这样也好,跟我的赏赐一并送过去。”姜长晖心里轻叹,入了宫就一切身不由己了,“等年后小六媳妇也要入宫了,她性子文静,到时候你多带带她。”
“我知道。”姜微也是见过赵六的未婚妻的,阿姑说她文静算含蓄了,这姑娘应该说胆小,太胆小了,看到她们就害怕,姜微真心觉得她不适合入宫,这种性子入宫不趁早扭过来,只会害了她,只可惜她是赵旻钦点的儿媳妇,拒绝不得。姑侄两人聊了一些闲话后,就开始又开始算账了,这也是姜长晖一年中最忙的日子了。
两人给姜元仪挑选的结婚礼物,由高敬德亲自送到了二房,他也带来了皇后的口谕,就当是家人送礼,不用谢恩了。不过卢氏和郭氏、崔氏还是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了大礼,就是没穿诰命服,卢氏欢天喜地的带着那些赏赐去看女儿。
姜元仪的婚事定在了来年二月,毕竟快过年了,家里很多事都忙不过来,郭家得了这么一个媳妇,就更慎重了,一切礼仪都是请了专人指点着做的,就怕惹了新媳妇不开心。
姜元仪这几天消瘦的厉害,衬得眼睛就更大了,她神色倦怠得听着母亲的话,心里烦躁不已。
“阿绮,皇后和太子妃都赏了你东西,等你成亲后就要记得入宫谢恩。”
“赏”、“谢恩”这两个字眼让姜元仪脸色一下子挂了下来,“我知道了。”
“也难为她们一直惦记着你。”卢氏喃喃道。
“她们不记得也会有人提点的。”姜元仪晒然道,她当初当秘书的时候不也是将老板的各项事宜都记载手机上,提早一个星期提醒,尤其是老板的那些小蜜,在情人节的时候她总会提早一个星期订好各种花束,她们就算不记得也有人提醒的。姜元仪突然觉得自己跟姜微真是有点同命相怜了,以后似乎都要做寡妇?不过姜微好歹当过几年皇后了。
“你这孩子。”卢氏嗔道,“你以后跟你夫君可不能这么说话了。”
“我知道。”姜元仪心里暗忖,我又不傻,当然不会一开始就去得罪郭六,这种武人谁知道生气起来会不会打老婆。姜元仪心里暗忖,郭家是什么时候倒台的?应该很快?看来她要想个法子避孕了,她可不想跟郭六生孩子,不然郭家倒台,孩子跟着一起倒霉吗?她倒是可以脱身,毕竟眼下都有姜微了,姜家怎么样都不可能很倒霉吧?老公可以换,孩子可是自己生的,不能丢。“阿娘,让我看看我的陪嫁。”姜元仪打起精神来,先把嫁妆弄好,然后再想着对策吧,能早点离婚就更好了。
“好。”卢氏见女儿兴致又起来,拉着女儿兴致勃勃的聊了起来。
与此同时,关雎宫的安贵妃也得到了宫女的提醒,让人备了一些礼物给安家送去,比起姜长晖和姜微的精心挑选的礼物,她的赏赐就要制式许多,她心里恨都恨死姜元仪了,她要是肯嫁了四郎多好?四郎也不会现在脾气越来越坏了。
赵旻看着她送礼诧异的问:“是谁要成亲吗?”
“姜家小七娘跟郭家的六郎君。”安贵妃说。
“哦?姜家居然跟郭家成亲了?”赵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啊。”安贵妃嫣然笑道:“据说郭家六郎君年少有为,也算一门好亲事了。”
赵旻不置可否,区区一个寒门子,难道还比得上他四郎不成?赵旻虽不至于迁怒姜元仪一个人弱女子,但对郭六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是个孩子成亲,哪里需要太看重,随便给些就是了。”果然郭家心是越来越大了,明知小四如此还娶姜小七。
安贵妃含笑颔首,“我知道。”安贵妃知道有这么一句话,郭六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但是她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几天,就被一本由安竣派人送入宫里的书给打散了。安贵妃看了那本书半页,就差点没晕过去,被人扶着吃了半颗养心丸,休息了半响,才命人将安家几位女眷急召入宫。
安家的女眷们被安贵妃突如其来的急招弄的胆战心惊,尤其是在入宫后看到下人们皆是蹑足而行的,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了正在生气的主人霉头的样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贵夫人脸色更是一下子白了。
等到了内殿里,她直接扑到面若寒霜的安贵妃面前失声痛哭,“贵妃,《闺训》新增的女训真不是我写的!”
“那你告诉我上面新加的女训是什么回事?”安贵妃抓起书案上的一本书往那贵夫人面上丢。
一旁安郭氏和衡山公主、四皇女都在,安郭氏看到女儿如此行事,坐立难安、神色迟疑,既想劝女儿不要那么生气,又不敢上前,衡山公主同样面带怒容,四皇女垂目不语。
那跪着的贵夫人颤抖着打开了《闺训》,上面有加了一篇序言,“……妾每览先圣垂言,观前贤行事,未尝不抚躬三复,叹息久之……妾侄女蒙天恩,策为贵妃……今戒以为妇之道,申以执巾之礼,并述经史正义……妾不敢自专,因以赵大家为主……妾安氏诚惶诚恐,死罪死罪,谨言。”
安姑姑看完这一段,眼前就一黑,果然贵妃还是知道这本书了,但这本书序言还不是最让人震撼的,最让人震撼的是第二章后妃那段,开篇即写:“赵大家闲居,诸女侍坐,大家曰:“关雎麟趾,后妃之德,忧在进贤……”
“贵妃这真不是我写的!”贵夫人凄厉的喊道,她是安贵妃庶出的姑姑,安家人丁单薄,嫡系战死后,安家不少旁支也沾光了,安夫人她是庶出,但也是安贵妃唯一的姑姑,故赵旻一直十分提拔她丈夫,姜怿退下后,就让她丈夫薛燃接替了姜怿的户部尚书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