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孟夏坐在床前和秦宝林商量生意上的事情,沈望没有让人进去打搅,就连孟晨曦也在隔壁房里和小叮当玩游戏,乖巧的没有去粘孟夏。
“宝林哥,你现在也不便操心生意上的事情,这一次,东玉的商引就让我回去处理吧?明天咱们就回沧城,你就先安心在那里养伤。”
床边摆着小几子,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小炉子上铜壶里的水扑嗵扑嗵的开了。孟夏用棉布包着壶提,用开水冲泡玻璃壶里已洗好的养生茶。枸橘和贡菊漂浮在水里,红的,黄的,相互映托很是好看。
秦宝林看着孟夏的侧脸,微微有些出神,见她看过来,又连忙撇开。
他在心里暗暗叹息。
早就决心放弃,可是,他真的做不到。现在这样不给她压力,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已是他的极限。他有时在想,如果连心都放弃了,那他的心会不会就此空了?
或许,他需要时间吧。
秦宝林是这样安抚自己的。
孟夏把其中的一盏茶端过去给他,“先喝点茶吧,今天咱们说了太多话了。”
“我已经让人给南风送了信过去了。”秦宝林清瘦了很多,目光却更沉稳和内敛了些,“算算时间,他最晚明天就会到这里,沧城我就不回了,我直接从这里回乐亭。”
孟夏望着那张轮廓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你既然决定了,我知道,我是劝不了你的。宝林哥,你要回乐亭,我也不拦,只是,你要保重自己,不用太赶,送商引的日子还宽欲。”
秦宝林点头,“我,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孟夏微微点头,望着他忍不住劝他,“宝林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一个家,为秦家开枝散叶了。我大嫂常写信给我,让我劝劝你。”
其实,她最没立场劝他。
只是,秦美华却固执的认为,她的话才是秦宝林最爱得进去的。
秦宝林目光微闪,微微点了点头,静静地坐在床上低头喝茶。
屋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沉闷起来。
孟夏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秦宝林,不知道他的深情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深种的?只是这样的问题,她也问不出来。
感情这东西,她也是一个初学者。
前世是大龄女,这一世呢,直接跳过恋爱成亲这些步骤,一来她就挺着一个六个月大的肚子。现在,她和沈望虽然有了进展,但她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懂,两人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向前走。
孟夏回神笑着打破沉闷,“我也多年没有回乐亭了,等过些日子,晨曦的病好了,我会回去。我大嫂这边,我待会跟小五要个方子,你带回去给她。”
秦美华和孟阳成亲多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孟家上上下下都暗自着急。秦美华更是试过不少偏方,也找名医诊过,可都没有见效。
孟夏写信给她时,曾很委婉的说可能是孟阳的问题,可人家大夫一口肯定孟阳没有问题。
前些日子秦美华写信过来,说是如果再怀上,她就要作主人孟阳纳妾了。这事她一直不敢跟孟氏夫妇提及,就怕他们二老听了会着急上火。
秦宝林听着思忖了一会,道:“美华的事,我也一直有留意帮她找个好大夫,为子嗣的事,她也是一直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我知道孟叔孟婶心里急,也不会说美华的不是,但我懂自己的妹子,她前些日子一直吵着要给孟阳纳妾,孟阳受不了,都写信来求我了。孟夏,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你就劝劝孟阳吧。”
这事他犹豫了很久,也一直不想提及。
只是,秦美华的性子他了解,若是还怀不上孩子,孟阳又不肯纳妾,她极有可能会提出和离。
孟夏认真地听着,柳眉紧紧的皱着。
“纳妾这事,我大哥不可能会同意,我爹娘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求你。”秦宝林慢慢地道:“你也是知道美华的性子的,若是孟阳一直没有子嗣,她和离这事也做得出来的。”
孟夏想到秦美华的性子……隐隐有些明白秦宝林的担忧了。
“孩子和爹娘也是讲究缘份的,我相信,大哥大嫂一定会有孩子的。这事不能提,宝林哥你也别提,我大嫂就算有那样的想法,如果连我们这些亲人也默默认同了她的做法,那她心里该多难过。这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其他的咱们再想办法。”
不行!一个女人深爱自己的男人,就算她说出那种愿意和其她女人同侍一夫,心里该有多难过,这个孟夏是能理解的。
秦宝林点头:“我知道了。这事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只想其一,没再作深思。”
她说的对!这事不能提,更不能同意!
他抬眼过去就看见孟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起如今还不能下床的青杏,秦宝林又道:“孟夏,我再求你一件事,这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先说。”孟夏端起茶盏,轻啜了几口,又撂下。
他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求她这么多事?
秦宝林一下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便揭开茶盖,一口一口的喝着菊花枸橘茶,一直喝到见底了,他才把茶盏递给孟夏,“你再帮我倒一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挺口渴的。”
孟夏瞧着他一副有些无措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浅笑着点头,接过茶盏,又给他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秦宝林接过茶盏,又是闷头喝茶。
不一会儿,茶盏又见底。
这一次,孟夏主动提起玻璃壶给他又倒了一杯,“宝林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兄妹之间,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秦宝林抬眸看着她,见她一副了然的样子,他端着茶盏的手不由紧了紧。
心中苦笑,真的没有说不出口的话吗?
貌似很多吧。
他沉淀了一下思绪,终于鼓足勇气,没有再避开孟夏的视线,道:“你给青杏指门亲事吧,别让她一直把心放在我的身上。”
“宝林哥,你?”
“孟夏,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秦宝林抬手,打断了孟夏的话,继续道:“她的深情,我配不起,也还不起,更接受不了。不是她不够好,而是我不能。我相信,这种感觉,再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孟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求你回应我的感情,但也请你别插手我的感情。”
秦宝林的话像一把利剑刺进了孟夏的心里,她的脸瞬间苍白。
让她如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自己有多残忍。
是啊!
这种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都不能接受秦宝林的深情,她又怎能自私的要求秦宝林一定要接受青杏的情深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真的把她的耳光扇得啪啪作响。
她太自以为是了。
秦宝林瞧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忍,又道:“孟夏,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真的不能接受青杏的感情,她应该值得更好的。”
“我明白!”孟夏抬眸看着他,“我真的明白!你放心,我会多开导她,至于她会不会又能不能走出来,我也不能提前预知。宝林哥,谢谢你!也对不起!”
“呵呵!”秦宝林轻笑了几声,似是自嘲,又似是佯装没事,“最不该跟我说谢谢和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的方子,我的生意做不了这么大。感情这事,你就更不该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是我一厢情愿去交付的。”
孟夏被他震撼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为什么?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付出?”
秦宝林深深的看着她,道:“因为你是第一个温暖了我的姑娘,你不会知道,你的无心之举,却像是冬日的暖阳一般势不可挡的照进我的心里。以后,咱们是兄妹,纯粹的兄妹。请你忘我的执念,而我,我相信,我也会开始学着撂下那份执念。”
孟夏重重的点头。
“以后,我不会再问,以后,我们是纯粹的兄妹。”
“嗯。”秦宝林弯唇笑了,深邃的黑眸明亮清澈。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孟夏才起身出了房门。
房门轻轻关上,秦宝林从袖中拿出那个已经发果的小木偶,拇指细细的,一遍一遍的摩娑,嘴角溢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他轻轻的对自己说道:“秦宝林,说到就要做到。”
……
慕云墨知道孟夏和秦宝林单独在房里谈事,便笑着问坐在他对面的沈望,“你就真的这么轻松的和我坐在房里喝茶?你不担心,也不吃醋?”
眼前这大醋坛,他今天居然如此气闲神淡,实在是让人意外。
按说他该守在他媳妇身边,寸步不离的。
沈望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水,伸手指他们面前茶盅,示意他喝茶,“你少管我的事,你哪有权力管?你还好意思打趣我,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和小五?”
他才不担心呢,儿子都已经站在他这一边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天孟晨曦的话,可算是让他想通了。的确是那样,如果孟夏和秦宝林有机会,那秦宝林就不用单相思到现在了,既然没有的事,也不会发生的事,他干嘛要神精兮兮的看紧媳妇呢?
这不是自讨没趣,还惹媳妇儿不高兴吗?
哪个女儿希望被男人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他就该相信她,百分百的相信她,这样她才会对自己更有好感。
闻言,慕云墨也端起茶,不应他,只喝茶。
沈望也不急着要他回答,两人就一口一口的品着茶,静静的坐着,各怀心思。
过一会儿,慕云墨就撂下了茶盏,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老头子留下的信,他看了。
看完后,他还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淡淡的。面对小五,他也没有什么不对劲或是有异于平常的表现,两人就样明明不再像以往,却拼命的装作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昨夜,他彻底的失眠了,脑子里不停的浮现出小五现在的样子,还有那信的内容……
第一次,失眠的这么彻底。
他不敢去深究。
他这是因为小五的身世惊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逼自己不要去想,最后,他静不下来,只好起床点了灯,找了本书挑灯看到天明。
慕云墨闭上了眼睛,毫无意外,脑海里跳出了小五那俏皮的模样。
沈望那天的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你既然不放心,又怕她在婆家吃亏,受欺负,那你何不直接负责她的一辈子,干脆娶回家,自己疼,这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你干嘛要改变她,你确定把她变成一个大家闺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小五是他这些年来最亲近的人,他们不是主仆,他从来都把小五当成是自己的小师弟,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疼。虽然有时,他爱逗小五,但也是无伤大雅,两人又乐在其中的。
想到两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又想到小五很有可能要回西凤国,想到沈望的那些话,慕云墨的心就一下堵了起来。
堵得慌!
他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嘴角蓄着笑,一直看着他的沈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在说什么?”沈望蹙了蹙眉。
他这是说,小五不是他想要的吗?
这怎么可能,瞧他这副已坠爱河的样子,根本就不可能。
慕云墨看着沈望,一字一句的道:“把她变成大家闺秀,这不是我想要的。”
“噗……”沈望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没头没脑的来这一句,搞得我以为你是说她不是你想要的。不过,你现在想明白这一点,也不算太迟。那你是不是也赞同我的提议,干脆自己照顾……”
“不同意!”
“你这是又是什么意思?”
这人太没劲了,反反复复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事,你别管了。”
“欸,你这是?”沈望指着他,正想好好数落一下他,门口就传来安顺的声音,“爷,安顺有事求见!”
“进来吧!”沈望一边应道,一边朝慕云墨吡牙皱眉,手指还隔空点了点他。
安顺走了进来,朝他们拱手行礼,道:“爷,慕公子,派去取北雪莲和西马丹的人已经出发了。栾城那边出了些乱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栾城那边出什么事了?”沈望坐直了身子。
安顺看了看他们二位的脸色,语气沉重的道:“祝王的党羽作乱,亢大人、杭大人、凌大人正在全力查祝王的证据,可有些人却趁机在栾城作乱,企图分散朝廷的注意力。”
“如何作乱?”慕云墨问道。
“派人行刺慕王爷,慕二公子被人指证,说是参与了一些与祝王有关的事情,说慕二公子外头养着一个叫红倩的姑娘,那姑娘就是祝王的人。目前,二公子已被刑部扣下,刑部不敢审理,只是收监暂管,等着爷回去处理。”
安顺看着慕云墨越来越黑的脸,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砰的一声,慕云墨拍桌站了起来,愤愤不平的道:“这些王八蛋,见不得光的老鼠,他们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居然想了这么阴损的招数。”
“安顺,你马上下去安排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沧城,等接了我岳父母,咱们就回栾城。”沈望伸手轻扯了下慕云墨的袖子,又对安顺,道:“北雪莲和西马丹,不计代价,一定要取到。”
“是,爷。属下立刻下去安排。”
安顺拱手,离开。
“云墨,你冷静一下。”沈望又拉了一下慕云墨,“要不,你和小五带着青龙和朱雀先回栾城,我随后就赶来。现在你娘一定是急坏了,你在家还能稳一下她的心。”
慕云墨点头,“好!我带着青龙和朱雀先回。小五就算了,让她和孟夏在一起吧。”
他现在捋不清自己,还不如先分开一下。
“静静也好。”沈望拉他坐了下来,提壶给他续满了茶,“你这匆匆赶回去,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你也趁两人不一起,沉下心来想一想,捋捋自己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捋?你也别偷懒,别有了美人就忘了朝堂,快点回来。现在朝堂那些事,没有你在,守业那小子可是真的镇不住。”
慕云墨说完,就端起茶喝。
“切,你这完全就是杞人忧天。”沈望颇有些不以为然,“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不放手,怎么能锻炼守业?以后啊,我就慢慢撒手不管,专心过我的小日子,媳妇儿子热炕头,这种美好,说了你也不懂。”
“你别吹了,别以为这样就能刺激我。还热炕头,我看你啊,冷地铺还差不多。”慕云墨白了他一眼。
沈望一听,立刻就反驳,“你这就是妒忌,*裸的妒忌。”
“我不跟你说了,我收拾一下,先回了。”慕云墨起身,走去衣柜取了自己的东西,打了包袱,又唤来青龙和朱雀。他还是不太放心,又细心叮嘱沈望,“小五,你让孟夏多照顾些,我先回去了。”
“你不跟她告个别?”
“告别是自然要的,不聊了,我在栾城等你们。”慕云墨说完,便往外走。
沈望叹了一口气,一起出来送他。
小五出去了,不在客栈,慕云墨便匆匆赶路了。
一行人出了客栈送慕云墨离开,望着急驰离开的马车,孟夏收回目光,扭头看着沈望,问道:“栾城出什么事了,慕云墨怎么这么着急赶路?”
他居然连小五都不等了。
沈望低头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道:“栾城传来消息,慕王爷遭人刺命,慕云悦又被人指证,说他与祝王有来往,现在被刑部扣压了。云墨现在要先赶回去处理,明天一早,咱们也得回沧城,接了爹娘就回栾城。如果你担心青杏的伤,那是不是让海棠和青杏留在沧城,等青杏的伤好全了,再让她们去栾城找你?现在的栾城,我听安顺的口气,怕是十分的复杂,守业没有独自处理过朝堂中的事情,我赶回去坐镇也好,给他撑腰也罢,总之,就是要免得他被这一乱就慌手慌脚的下错了决策。”
孟夏听着微愣,“栾城那边竟这么严重?”
沈望叹气,“祝王隐忍了大半辈子,谋划了大半辈子,他的党羽也少不了。”
孟夏点头。
沈望不想谈这些,怕她担心,也不想她跟着烦心,便笑道:“好啦!不说这些了,咱们出去走走?还是回房?”回房两字,他咬得很重。
孟夏听着,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禁想起在沧城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