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渊说,有很多人很多事便是如此,当人一直在陪在身边的地方,当事一直唾手可办时,那人那事便会变得如同白味之水,道是寻常。可一旦那人永不再见,那事万不能成,那人那事便会成为记忆里最美好的风景,寤寐思服。
姑射是自愿为他而死,是以山魅一族之后也并未追究落渊的责任,玄武一族很庆幸自家的少主能够再度化险为夷,但落渊在姑射的坟头枯坐整整三年之后,便不顾独自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去往了遥远的黄河水域。
那时他并不知晓他对姑射的思念便是情,他只知晓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一闭眼,便总能想起那个从天池华中款款走出,永远跟在他身后对他笑靥如花的姑娘。他会在梦中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说着再不分离,然后醒来之时,面对空空如也的栖身之所,心中越发痛彻心扉。
为了忘却心头的难过,那段时日他寻了很多姑娘,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成功忘记了跟姑射有关的一切,可知道他再度看见与她妖气一模一样的姑娘,他才知晓自己其实从未将她遗忘过。
姑射让他知晓了情和思念,那姑娘却让他懂得了爱和珍惜,只可惜的是他跟姑射有缘无份,跟那姑娘也终究有份无缘。
山魅一族便是后来开辟了妖界的王族,是以王族的一切残酷制度才跟千万年前的山魅一族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话已至此,不管是苏姬还是我跟碧方,总算明白了为何落渊会一眼便爱上苏姬,为何明知道她别有所图,却始终义无反顾。
他把对姑射的情意,都一并用在了现在的苏姬身上。
但苏姬跟姑射却一点也不一样,他也并未曾将苏姬当做替身,是以在听完之后,苏姬的神色一时之间也复杂万分。
男女之间的付出,大抵都会想要一个结果,就好比从前我对帝江千山万水的追寻,是想要愿得一心人,而夙夜对凤莜的付出,是想要白首不相离,可落渊对苏姬却别无所求。
我先是有些困惑,而后想到落渊既一开始便察觉了苏姬的身份,便又释然。想来落渊自然也知晓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可尽管如此,爱便是爱了,他也未曾有过丝毫逃避。
哪怕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付出,哪怕最终他会一无所有。
苏姬的剑依旧横在落渊的颈侧,不时有鲜血顺着雪白的剑尖蜿蜒流淌,看得我很是触目惊心。
月淡星稀,偶有几只寒鸦倦极归巢,在替苏姬处理好几处大伤之后,落渊便顺手握住了她握剑的手腕。
苏姬握剑的手一颤,我心头也是一抖,正当我猜测着落渊这家伙是否打算以救命之恩要求人家姑娘春风一度肉偿还债之时,他却又松开了手:“看来不死果对妖而言果真也有效果,只是这些药还需一刻钟的功夫才能渗入血脉起到应有的作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陛下放心,我什么也不要。”
前有落渊带路,后有我跟碧方一路掩护,接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他抬手指了指一处看似寻常的假山:“七重天这里有一处空间缝隙可直接去往妖界,但具体会落在妖界何处,我也不太知晓。”
七重天是风族之地,寒风呼啸,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苏姬抬眸,咬了咬唇角,似想要说些什么,可踌躇许久却终是咽下了所有的话,只用无喜无悲的语调道了句:“落渊我走了。”
很多求爱未果的痴男怨女在分别之际,大抵都会想要问对方一句,如果没有那谁谁谁,如果我们先一步遇见,你会不会也这样爱我?就算明知那样的假设到头来也不过如饮鸩止渴,可从古至今,世人却都十分执着于这样的自欺。
我本以为落渊也会如此,可直到苏姬的身影彻底消失,落渊也没再出声唤过她,也未曾问过半句如果。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怔地站了许久,直到苦苦压抑的伤势彻底爆发,他方才靠在一旁的假山上,抬手捂眼,低声应道:“那,还会不会回来……”
只可惜,他心爱的姑娘早已走远,再无法听见他的问话。
妖界跟天界虽然相离甚近,驾云只需个把时辰的功夫,但他们一个是要坐镇一族的玄主神,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妖界女王,她转身离开的那瞬,他们之间便隔着天涯,从此永无相逢言欢之日。
玄武主神本就肩负守护女娲石的职责,落渊放走了苏姬,便意味着他将要依律受罚。
落渊身上本就有伤,加之玄武族嫡系尚未孵化成长,考虑到如今天界还需要强大的主神撑起一方天地,许多神族都认为应当适当减轻刑罚,让落渊戴罪立功。
帝江对此并无异议,可青岚却坐在凤椅上漫不经心道:“诸卿虽言之有理,可法不能废,若今日开了先河,往后这天规恐再无约束之力。”
青岚贵为天后又深得帝江宠爱,近些年重明一族越发势大,已隐隐有与四方神族齐驱并驾的趋势,是以她话一出口,原本还忧国忧民的神族们便统统闭紧了嘴。
“天后娘娘,在您急着给落渊定罪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当初的假玄月可是经您之命,才与落渊有了共处的机会。臣听闻这些年那个假玄月可是与您私交甚好,您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发现吧?”
落渊身上的伤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不管于公于私,我都无法置之不理。
更何况,玄月之事还有许多让人费解的地方,让我总感觉与青岚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