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断肠人并不在天涯,就在眼前。
沈三爷持着琥珀酒樽,坐在沈家大宅客厅中心处的一张楠木太师椅上,眯眼瞧着眼前这人,心里只觉得满意极了。
因为他需要的人已出现在他面前,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这人一向很准时,就像他的钩子一样准。
这位以“断肠钩”名扬天下的江湖高手,不但一双眼睛像极了钩子,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锋利的气势,就像是勾住人脖颈的钩子。
很少有人能在被勾住脖子时笑得出来。
沈三爷却在笑,仰头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谁也休想轻易刺杀他,就连那人也休想!
十几名条黑衣劲装的大汉,束手肃立在他身后,这些都是他从越国皇宫里请来的高手,虽单个武功不比那些江湖高手,但合击围攻之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阻挡得了的。
可是,来杀他的人绝不是什么“随便什么人”,而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他当然知道仅凭这十几个人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但聊胜于无,多几个挡箭牌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正能保他性命的,是眼前这个总是耷拉着眼皮,一副永远也睡不醒模样的人。
他笑了很久,才慢慢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花五千两银子请你过来。”
萧断肠淡淡道:“我知道。”
沈三爷道:“你更应该知道,在这半年间越城已有七人死在了他的剑下。”
萧断肠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们在越国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沈三爷用力一拍椅子,霍然起身,狠狠道:“现在他竟放言七天内取我性命,真是狂妄至极,也不看看我是谁,就连越王也对我礼让三分。他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王八羔子,竟敢找我的麻烦!”
话刚说完他就开始骂人,似要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全都骂出来,萧断肠却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眼皮子也不见抬一下,一直等沈三爷骂了半响骂得有些累了,才道:“所以我找到了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但有麻烦,还有银子。”
沈三爷坐下来,浅浅的啜了口茶,道:“不错不错,我听说你以前也是干这行的,好像还很出名?”
萧断肠道:“正因为如此,才会很了解他们,因为我以前本就跟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沈三爷好像来了兴趣,懒懒靠在椅子上,又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好好的杀手不当,又当上了官差?”
这好像是个很笨的问题,能当上官差,谁愿意再遁入黑暗当个杀手?
但他偏偏就问了这么个笨蛋问题,而且萧断肠非但没有觉得不悦,反而如实道来。
他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因为一个人。”
沈三爷道:“谁?”
萧断肠脸色终于变了,目中忽然充满敬意,道:“苍鹰连城!”
沈三爷讷讷道:“原来是他......不愧是大周神捕府的老总,倒也不外乎能将你招安。”
他脸色突又一变,立刻道:“我记得神捕府向来不缺银子,你怎么会想到来越国赚这一笔?”
萧断肠道:“因为我喜欢嫖,而且还喜欢赌!”
说到“赌”字,他本该没有表情的脸上,忽又变得容光焕发,却故意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无论是找女人还是赌银子,都是一件开销很大的事情,所以我总得找个来路才行。”
沈三爷笑了笑,道:“萧大人真乃性情中人,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真得向萧大人好好学学。”
萧断肠道:“不敢不敢。”
沈三爷道:“哪里哪里。”
他嘴里说着哪里,却忽又压低声音,低声道:“年轻的时候这越城也算是被我玩了个遍,大人若是想找女人,大可以来问我,不说找最好的,前三还是能找到的。”
萧断肠忽然握住双钩,冷冷道:“不必,她已经来了!”
她来了!
她是谁?
忽有风吹过,冷风!
冷得好似腊月寒冰般的冷风,正从门缝吹进来,轻轻拂在他们身上,只觉得全身血液也都已冻住,连寒毛也根根乍起。
沈三爷的冷汗顺着脊椎慢慢流下,就像是攀附着一条毒蛇,他好像已感觉到毒蛇在他脸上吐信。
幸好这时候十几条黑衣大汗已将他团团围住,沈三爷看了看身边的萧断肠,这才鼓起一点勇气,大喝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
外面传来的是比风更冷的声音:“只是一个杀你的人。”
沈三爷立刻大笑,又道:“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有种你进来一战!”
外面那人道:“好,我这就进来!”
沈三爷大笑不停,一方面是为了激起外面那人怒意,另一方面是因为已看见了萧断肠双钩在手!
——勾人心,勾人魂,又勾人肠的断肠钩!
可是,外面那人并没有进来,进来的只有一道剑气,要命的剑气!
也就在这时,萧断肠突然拉住沈三爷,拉着他猛地向一旁飞掠,他们刚在不远处落下,十几条黑衣劲装的大汉突的一下竟同时捂住咽喉,已缓缓倒下,倒在地上还在不停哀嚎挣扎,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鲜血正从他们指缝中渗出。
这时候又有一阵剑气吹进来!
他们立刻没有了动作,哀嚎声也在同时戛然而止,就像是在打鸣公鸡突然被扼住喉咙。
挡箭牌虽是发挥了作用,沈三爷却吓破了胆子。
沈三爷裹紧了身上的貂绒袍子,跌坐在地上怔怔出神,一想到若不是萧断肠在此,他刚才就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脸上的血色就蹭的一下消失不见。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脸色竟比白纸更白,性命甚至比薄纸更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