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判,耗时三个时辰,两边的人马甚至抽空还饱食了一顿午饭外加一顿下午茶,当然,蓝让、阿迪勒、柏舟是没有功夫吃的,他们是主角,要没有他们在这边胡天海地的扯淡,其他名义上的“副使”怎么也抽不出空来往嘴里塞东西。
要论所有埃及人中,最高兴的一位,可能还不是得知女儿平安的阿迪勒,而是短短数天之内,瘦了三斤的大马士革守备军将领喀尔察。
因为在阿迪勒来时,就透露出这么一个消息,这次只要能圆满解决奴隶军叛乱的问题,那么就视为他的一件大功劳,毕竟再怎么说,要不是他立即组织防卫工作,那么可能失陷的就不止一座角斗场了。功过相抵,等于说是对喀尔察本人不赏不罚,他仍然可以做他的军官。
而现在,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谈判进行到了哪一个地步,不过看双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吃饭,就猜测,这事已经解决的八九不离十了,那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心思一放下来,他的肚子立马开始嗷嗷抗议了,喀尔察一下子从烤全羊上撕下来三四斤重的后腿肉,沾上薄盐就往嘴里塞,好似是要把前些日子减下来的体重给重新补回来似的。
其实,原本在萨拉丁身边,是有不少人想让喀尔察背这个黑锅的,也就是说,喀尔察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毕竟,这里是大马士革,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么多贵族,还有那么多的贵族家眷都陷落到奴隶军的手中,如果不找一个人出来扛起这口大黑锅,那前线正在和十字军作战的军官们,心中一定会有不满的。试想,他们拼尽全力的在外面打生打死,可一转眼自己的家人在家里却惨遭毒手,这种事情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一个发泄的目标,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但同时,还有一个问题,相比于背黑锅的问题更为重要。那就是现如今,大马士革的城防军中的将领大半被俘。高级将领也就只剩下了喀尔察这一个人,剩下的那两个,蓝让和柏舟知道是在小黑屋里面关着呢,但是埃及人不知道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把唯一健在的喀尔察也给送到绞刑架上,那么大马士革,又由谁来负责镇守呢?
更何况这一次,阿迪勒为了节省时间,只是带着自己的数百亲卫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如果说不给这个喀尔察一颗定心丸,让他老老实实地带着兵给阿迪勒打下手,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保不齐这个家伙心一横,干出什么祸事来。
所以说,喀尔察这次是真真的逃过了一截,那么现在他劫后余生似的。吃的是满面油光,仿佛是吃完这一顿就不要下一顿一样,这虽然吃相不雅,不像是一个贵族,但也显得是情有可原了。
至于这次的主题——谈判——进入了尾声,更准确的说法是陷入了僵局。不过,对于两个之前从来没有真正站在相等地位上谈判过的势力而言,这不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情,而且看样子,阿迪勒也是有这方面的心里准备的,所以并不显得过于着急,毕竟。虽然萨拉丁要求他尽量争取时间,可也不会强求他在来到大马士革的第一天就解决完所有的事情。
蓝让是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情报,那也就意味着,只要时机合适,他就会进行下一步行动——这次来的是阿迪勒,萨拉丁的亲弟弟,身份的高贵自不用说,而且也是阿尤布家族、包括整个埃及当中的第二号人物,与萨拉丁的关系十分良好,萨拉丁也非常看重他。这样的人物,对于蓝让来说已经很满意了,因为其实他也明白,他们起事就是趁着十字军前来侵犯的时候,利用大马士革此时的防守空挡,才会显得如此容易,而也正因为十字军还在前面和埃及人较着劲儿,所以萨拉丁不太可能亲自回返大马士革,故而,原本蓝让还思索着,万一筹码不够,他还得从哪里弄得些筹码来的问题,可是现在,得知来的人是阿迪勒,蓝让也就放下心来,有精力好好得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他们这毕竟是在刀锋上跳舞,一个不慎,只能割得自己满身疮痍,所以万事必须多加小心,别看他们现在行事一帆风顺,行动也一直按着计划走,没横生什么枝节,可问题是,例如变数这种东西,如果有人提前能预料到,也就称不上什么变数,它是最令每一个行动策划者头疼的东西,因为它可能令每一个看似完美无暇的计划,漏洞百出,也可能令每一个大意的策划者身败名裂,所以,蓝让现在尽管看似信心满满,一副天下在手的模样,但他仍然是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远不是柏舟看上去的那种心态。
而阿迪勒这里,在知道自己的女儿仍然健健康康地活着后,心头之事也去了一大半,这三个时辰自然也算是大有收获,不能说全部浪费。
要说起来,以阿迪勒的身份,应该是能做到公私分明,最起码,他在要求他的下属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可俗话说的好,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在不知道自己女儿生死安危的时候,阿迪勒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么从容淡定的,这虽然对于埃及来说不是什么幸事,可对于蓝让和柏舟他们而言,那就无所谓了。
而现在,在知道自己女儿还安全后,阿迪勒的从心态上就利索了许多了,虽然说他女儿现在还在角斗场中被人关着,但是阿迪勒相信,只要柏舟不是什么小人,那就能确保自己的女儿无恙,等和那群奴隶达成一致后,就能把女儿给救出来。
而柏舟是小人么,想起罗德斯岛上,柏舟那一刀的模样,阿迪勒自是不会怀疑,柏舟的人品。
也就是说,剩下的,便只剩公事了,而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心态的阿迪勒,刚准备继续商谈下去。可蓝让那边却不同意了,而且理由也非常充分,这三个时辰,六个小时,一天的四分之一都这么过去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现在也是该休息休息了。总不至于谈个判,也要彻夜进行吧。
人家说的也在理。阿迪勒也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好礼送人家离开。尽管他们本人现在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可这个时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情,没法干。
在蓝让和柏舟他们离开之时,有那么一刹那,阿迪勒不是没有想过拿下这些奴隶,从而反过来威胁仍然留在角斗场中的他们的族人,只不过阿迪勒担心。这边自己一下手,那边角斗场里面可能就要拿人质来泄愤了,而且很有可能第一个就是拿自家的女儿,这是阿迪勒所不愿意的。
其实,即便不是阿迪勒来负责这次谈判,换成其他人,也不会选择这样干。毕竟,这样子一做,也就意味着告诉角斗场里面的奴隶们,我们埃及人没有诚意,你们也不用投降,大家互相杀俘虏然后你们再等着被围剿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阿迪勒希望看到的结果。而且,在所有埃及人眼中,这群奴隶的生命怎么能和穆斯林相比?怕是所有这群奴隶的性命,也比不上一个穆斯林重要。
(同样,在蓝让眼中,虽然他们失败了,沦为了奴隶。但他们的性命,也远比这群穆斯林要高贵。)
蓝让似乎也深知阿迪勒在顾忌着什么,知道自己即便离开角斗场,也一如既往的安全,所以脸色一直非常红润,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这个时候,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柏舟刚才是没有注意,现在仔细看去,这些蓝让的族人们,显然没有蓝让的那种“大将风度”,一个个不能说脸色惨白,怕也是相差不多了,不知道他们是在害怕什么,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心中发虚?
柏舟被阿迪勒挽留,貌似是阿迪勒想要再和柏舟叙叙旧,不过柏舟可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倒不是说看不起阿迪勒,或者是不念阿迪勒上一次的救命之恩,而是柏舟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单独去和阿迪勒交谈,必然会引起蓝让及其族人们的猜疑,而且,柏舟也没有把握说,万一被阿迪勒灌了几杯水酒,自己还能守口如瓶,不漏半点风声。
(虽然由于语言的原因,其实刚才在谈判中,柏舟也就等于说是和阿迪勒进行了私下的交流,但那毕竟是当着蓝让这些人的面上,和背着他们与阿迪勒交流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好在似乎阿迪勒只是客套一下,没有强留,柏舟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和蓝让一行人一道回到了角斗场。
其实在柏舟心中,这个场景还是蛮奇怪的,因为现在双方的地位并不平等,一方是一群一无所有、差不多可以算是斩木就能为兵、揭竿就能算旗的奴隶,一方是代表着一个横跨亚非两个大陆的新兴帝国,这两方的势力完全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理论上,他们是不会出现在同一张谈判桌上的。
而且历来,所有人对于奴隶叛乱的处罚都是非常严格的,施以绞刑已经算是一种比较宽厚的方式了(话说他们已经是奴隶了,没有自由,没有资产,所以,除了生命,那些统治者们也就无法再剥夺他们什么了),很难想象,阿迪勒,这一方大员会亲自来到大马士革,“和颜悦色”“低声下气”地去和奴隶们谈判。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人借势而起,势亦可被人为。
如果说现在全副武装的埃及,就好像一条丈八长蛇,正在和十字军,这只玄色大龟一比高下,双方是杀的难分难解,而且一记蛮力下来,足以碎石断金。
可他们各个都是皮糙肉厚,即便是如此蛮力,也是分毫不惧,但就在某一个时刻,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即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也不过一袋面粉的力气,可就是这么点儿力气,如果打在丈八长蛇的七寸上,那后果,也是不难想象的。
所以说,虽然现在蓝让明面上的势力几乎可以说是小的可怜,但就是由于这个位置、这个关口太过重要,所以,即便是现在如日中天的埃及。也不得不放下姿态,以期望这个小个子,把拳头从自己的七寸上拿下来。
强弱之势,犹如一牛与一蚊,体型力道,皆为牛强而蚊弱,可。牛从来不会对蚊虫造成什么困恼,但是。蚊虫却能在牛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