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爷!”
姚宸之走到了正屋门前,房门就由里拉开,丽婶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门外的姚宸之,道:“少爷,你快进去吧,外头冷。少夫人还没有睡着你,你来得正好,可以聊她说说话。我这就回房去睡了。”
说完,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明天一大早,姚宸之就要出发上京城,他们年轻夫妻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她刚刚听到姚宸之和虎杖的谈话内容,立刻就将刚铺好的被子给收了起来,把姚宸之给迎进了屋里。
外室摆在正中央的大炉里银丝竹炭烧得正红亮,桌上的泰景蓝描花草三脚香炉正袅袅升烟,一股清雅的檀香味萦绕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姚宸之迅速了关上房门,不让外头的冷风吹了进来,可脚步却是挪不开,就那样站在房门口,不敢往里踏进一步。他举目环顾房间一圈,只觉刚刚还浮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弯唇笑了笑,原来,有她的房间才算是一个真正的房间。
杜雅汐坐在案台前,正在疾笔写下她那配方的含量,用法,食用时就注意什么?有什么禁忌?刚刚丽婶笑眯眯的道姚宸之来了,可她听着他进屋,却迟迟不见他进来。
放下手中的笔,杜雅汐轻声唤道:“宸之,你怎么不进来?”
姚宸之回过神来,这才抬步往内室走去。
杜雅汐朝他招招手,指着案台上的宣纸,道:“我刚刚写了养生汤的含量,用法这些,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夜深人静的,如果不找个话题,真怕这气氛会尴尬起来。
“哦,好。”姚宸之走了过去,伸手拿起墨汁未干的纸,杜雅汐就按住了他的手,轻道:“我来念给你听吧。”
“好。”姚宸之发现自己进了房间之后,就只会说‘好’字了。
杜雅汐对着纸缓缓的念了起来,“党参,枸杞,茯苓……你觉得怎样?”末了,她放下纸,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发现让她不由的红了脸,连忙坐正了,不再看他。
“好。”姚宸之又是一个简单的好字。
闻言,杜雅汐就蹙紧了眉头,“你怎么只会说好了?宸之,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姚宸之牵过她的手,“对,我有话要对你说,咱们到外间坐着说。”
他鲜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杜雅汐看着心就提了起来,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这是要对她说什么?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桌前,姚宸之暗暗的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她,眸光闪烁了几下,嘴唇掀了几下都没有发出声来。杜雅汐瞧着,心里更是涌起无数疑问,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
姚宸之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攥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就道:“雅汐,明天一早,我就出发上京。在这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听了之后,可以立刻表态,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想一想。至于,我们的盟约还要不要继续,也完全由你来决定。”
盟约要不要继续?
他的话题怎么这么沉重?难道他是怕这次假药的事件平熄不下来?他是怕连累了她?
“宸之,我……”
姚宸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看着她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你先听我说完,如果我不一口气说完,我怕就再也鼓不起勇气来说这些话了。”
杜雅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挠一样,不知为何,此刻,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不想听他说,很想让他立刻回屋睡觉去。可是,她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他。
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甚至于有一股怯意在心中发酵。
姚宸之没有看她,因为他怕看着她就说不出话来,他端起桌上的冷茶猛的灌了几口,放下茶盏就自顾自的说道:“雅汐,你说过,我们敢认,我们也敢改!这句话让我愧疚,也让我想起了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时,我体内的毒复发了,依照旧例,老何和胡荽一起陪着我上了老君山的温泉洞里泡药浴。后来,出了一些意外,一些连我自己没有任何记忆的事情。在破庙不远处的大树下……”
杜雅汐就听到破庙时,她的脑海里就一片空白,后面姚宸之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她整个人都像是被生生的抽离了灵魂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额头上冷汗一颗一颗的滴下来……
是他?竟然是他!
她的心里好乱,头突然痛了起来,像是有一把锤子在重重的捶击她的头,咚咚作响,痛得她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宸之也是陷入了愧疚之中,垂着头一点一点的诉说自己的内疚,自己的不该,还有自己的无奈……他不敢抬头去看杜雅汐,因为他害怕看到她失望受伤的表情,此刻,他突然又希望自己的眼睛还看不见东西。
“雅汐,我真的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而我为什么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冲了出去。事后,如果不是胡荽说起,我真的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次,你化身为绝美怪医来替我诊治,我的眼里突然就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虽然只是一闪是过,但是,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份?后来在你家,咱们的第二次见面,我就开始在脑子里幻想你的样子,我感到很挫败,因为,我连幻想的权力都没有。那时,祖母让我娶你,我心里很激动,但却只能回一句,我不娶,我也不能娶。我一直在找那个黄裙姑娘,我本就是没多少日子的人,我想尽力的补偿她。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我们不得已的成亲。雅汐,我没有告诉过你,那天你说我们盟约成亲,我真的高兴坏了。尽管知道这亲是假的,但是,我却仍旧很开心。我甚至在想,在我未来三年的日子里,如果有你在身边,那也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万一我没有三年的日子,那我相信,祖母也一定不会亏待你。”
杜雅汐没有出声,静静的坐着,死死的咬着嘴唇。
姚宸之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又道:“跟你在一起后,我忘记了那个黄裙姑娘,我的眼里,心里,甚至是梦中都是你。本是让我疚愧到睡不着觉的人,我却将她不知遗忘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派出去找的人回来禀报情况,我想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雅汐,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很坏,很差劲?”
杜雅汐抬头看着他,道:“夜深了,宸之,你明天还要早起,你回房睡吧。”
“雅汐,你……”
“我累了,我想睡觉。”杜雅汐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她不知该听了这些之后,该说些什么?她心里很乱,尽管知道他当初是没有意识的,但是,她就是说不出,没事!她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不会再怪你了。
她说不出,她也做不到!
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想去想,可脑海里却是一遍一遍的掠过那一幕幕悲惨的画面。如果不是她代替女主活了下来,如果不是时间倒流了,那么,一切悲剧都会是活生生的,血淋淋的。
此刻,她对姚宸之的感觉很奇怪,她自己都理不清,想不透。
她不想在这种头脑不清楚的情况下,说出任何一句有影响的话,她想要静一静,静静的想想,静静的……
姚宸之看着她的背影,一脸颓废。
缓缓的转身,耳边就传来杜雅汐轻飘飘的声音,“宸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狂喜,她愿意去想,那就没有一下子就判了他的死刑。能得到她这样的答覆,他已经很满足,很高兴。
轻轻的关上房门,他抬步离开。
坦白了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后,他的心整个就轻松了不少。虽然有害怕,有期待,但是,他觉得不管那件事他是不是有意识,事情是他造成的,那他就是错了。
他永远也无法推卸这个责任。
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思忖间,推门进了客房。
杜雅汐进了内室就直接爬到了床上去,她缩进了被子里,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响着‘在破庙不远处的大树下,我对一个黄裙姑娘……’,头痛欲裂,杜雅汐以前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一点作用都不再有。
她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又究竟想要怎么办?
乱!脑子里乱,心里乱!
他的话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响着,他并不知道,她就是他口中那个苦寻不果的黄裙姑娘,他并不知道,她现在面临不是原谅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这个错误,而是有一种很崩溃的感觉。
她很清楚自己也爱上他了,可是,她却没有想过,自己爱上的竟是那个她最不愿想起的人,那个曾让她在无数个午夜只能靠着数羊睡着的人。他是那个人,这个事实,让杜雅汐突然的有一种爱上‘强奸犯’的感觉。
尽管她内心很清楚,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她一下子真的无法从这个信息中过度出来。
两人都是一夜未眠,各自沉浸于各自的思绪中。卯时一到,丽婶就领着四大丫环敲门而入,进屋后,她扫看了房间一圈,发现昨晚姚宸之并未留宿在正屋时,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
杜雅汐下床穿鞋,丽婶不禁失惊错愕,连忙阻止她,道:“我的少夫人啊,你怎么和衣睡觉?快,快躺回暖被窝里去。我把你今天要穿的衣服烘热了,你再起来换衣。你这样很容易着凉的,快躺好了。”说完就拐进屏风后,打开衣柜窸窸窣窣的找衣服,然后又让紫苏和忍冬拿着衣服去烘暖。
丽婶将罗账撂到银金钩上,看着拥被而坐的杜雅汐,轻叹了一声就坐在了床沿上,“少夫人,你和少爷的事情,我们旁人本不该多说,但是看着你最近心事重重,如今姚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就托大略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不管你和少爷之间有什么误会或是不愉快,我们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你们一个是郎有情,一个是妹有意。丽婶是经历过生死别离的人,丽婶只知道,凡事要珍惜,凡事要遵从自己的心。”
她也曾有一个美满的家,可她却是个福薄的,一个简单的幸福都守不住。
一个女人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家,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还有健康的儿女。
她看得出姚宸之和杜雅汐之间有问题,所以,她不敢他们留有遗憾。
“丽婶,谢谢你!我会好好想想的。”
紫苏和忍冬拿来了烘暖的衣服,杜雅汐换了衣,坐在梳妆台前让丽婶简单的给她绾了一个发髻。
这时,半夏就急匆匆的外面走了进来,走到杜雅汐身边时,她还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冷气。
“少夫人,少爷准备去松院向老夫人辞别。”
杜雅汐点点头,起身披了斗篷就往外走去,院子中央,胡荽打着灯笼,姚宸之听到声响就朝房门口看了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四目相触,杜雅汐率先移开了视线,抬步朝他走去。
“怎么不叫我一起去松院?”
姚宸之就轻声的应道:“你需要休息,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去跟祖母说一声就行了。”
浅浅颔首,杜雅汐与他并肩而站,“走吧!”
“好!”
两人并肩而行,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松院早已灯光通明,老夫人也早已靠在大迎枕上等他们,见他们进来就立刻微笑招手,指着床前的凳子,道:“快过来坐吧,燕子,赶紧给他们取手炉过来,别是受冻了。”
豆蔻和茯苓立刻就取了手炉过来,钱妈妈就对他们,道:“老夫人一晚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挂记着少爷要上京城的事情。我已让人备了早膳,少爷和少夫人就陪着老夫人用早膳吧。”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让人备了个小几子放在床上,又在床前摆了个小桌子,祖孙三人就那样坐着用早膳。
“宸之,京城的天气比咱这冷,你的冬衣可备足了?棉鞋呢?斗篷呢?还要多备些手炉和银竹丝炭,路上你也别嫌麻烦,让胡荽他们一路都备着热水热茶。”老夫人就像所有的家长一样,在孩子出远门前,忍不住的细细的叮咛,生怕他们在路上有任何的不便,又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
姚宸之听着就笑了,伸手握住了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你说的这些东西雅汐都替我备好了,难道你还不放心她?我现在不比以前,我现在眼睛能看见东西,虽不是很清楚,但是,已经跟正常人差不了多少了。你就放心吧,宸之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尽快赶回来。”
说到后面,他的话是看着杜雅汐说的。
只是,见她不动声色的撇开了视线,姚宸之的心就酸涩起来。
她这是没有想好,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
他不想再对外瞒住他眼睛能看到东西的事实,反正,这个家已经分了一半给姚灵芝,再经过这一次的家法,相信她也不会再对自己怎么样了。他对外公开说他的眼睛是自己的妻子治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只是,她还愿意与这样的自己继续做盟友吗?
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姚宸之,又看了看杜雅汐,不禁感慨,“祖母有你们两个在身边,真的很感恩。尤其是雅汐,祖母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的维护,感谢你的付出。”
杜雅汐嗔怪了她一眼,“祖母,这些都是雅汐应该做的,祖母千万不要这么说。”
“呵呵!”老夫人就拍拍她的手,欣慰的笑了起来。
告别了老夫人,杜雅汐就亲自送姚宸之出门。大门口,她与他面对面而站,思忖了许久,杜雅汐还是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拢了拢斗篷,然后抬起头看着他,道:“宸之,我相信你一定行的。你此去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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