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慕怀的话让萧璟棠停下来,转回身去。
好个殷慕怀,居然趁机跟太后求情。
太后看着殷慕怀,这殷慕怀是三国皇商,为三国宫廷采买,多多少少都要卖点面子给他的,相信其他两国也曾跟他提过要赐他官爵之事。
但此人,都以潇洒惯了为由拒绝,依然在三国之间游刃有余。
“你且回去好好养伤吧,驸马若有什么要问的,随传随到即可。”太后开了尊口。
“谢太后。”殷慕怀拱手谢恩,薄纱里,嘴角微微上扬。
……
夜,很沉闷,没有一丝清风,仿佛也随此时的天都一样,山雨欲来的前兆。
幽府里,不同往日的是,今夜,灯火幽暗,一眼望去,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了。
除了缀锦楼亮着灯火。
顾玦负手立于书案前,挥毫泼墨,俊脸在寂静的烛火下,平静如水。
“督主。”门外响起万千绝的声音。
“说。”很淡的一个字,挥笔的动作没有停止。
“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摆驾出宫,正往幽府来。”
顾玦停下动作,半响,搁笔,拂袖走出书案,拂袖的同时,一股劲风将墨迹还未干的宣纸翻飞过去,落在书案下,从背面看,纸上写了满满的一行行字。
走出缀锦楼,门外不止万千绝,还有霍靖等候吩咐,但是,他们的主子什么也没说,径自往前堂走去。
经过花园时看到那座秋千架,他忽然停下脚步,看了半响,冷声下令,“拆了。”
“……是。”霍靖看了一眼,有些怀疑地点头。
这秋千为谁而存在,已很明显。
……
才走到前庭,太后已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迈入府门的门槛。
因为是夜里,她戴着披风斗篷,低调地驾临。
顾玦上前,躬身行礼,“奴才恭迎太后。”
太后看了眼他,径直往大堂走去。
顾玦不紧不慢地跟上。
太后入座,茶奉上后,顾玦挥退所有,站在太后面前,极为平静地等她开口。
太后拿下披风帽子,目光凌厉地看向他,“也是时候复发了。”
“有劳太后惦记,奴才受宠若惊。”也到月底了,心碎之毒是该发作了。
“行了,坐吧。”太后似乎很讨厌他这样谄媚的语气,摆手。
顾玦微微勾唇,撩袍坐在右边的位子上,徐徐抬眸,“请恕奴才多嘴,在这个时候,太后实在不宜出宫。”
“你都派人入宫说旧疾复发了,哀家怎能不来看看。”
顾玦莞尔,“太后要奴才好好养身子,奴才自然唯命是从。”
太后没接话,眸光流转,看向门外漆黑的院子,“这幽府,好似冷清了许多。”
顾玦苦笑,“而今的幽府,也不适合太热闹。”
太后自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妻子子冉刚死,在他出事之前,幽府又被钟子骞杀了不少人,短时内确实无法热闹起来。
太后幽幽看向他,“倘若你要风挽裳,哀家可以再替你做一次主。”
顾玦依然平静自若地抬眸,“奴才多谢太后厚爱,太后又不是不知,对奴才不忠的女人,奴才向来不要。”
“可你却也没杀了她。”
“有驸马替她撑腰,奴才哪敢。”
尽管已经决意不再关注她的一切,即便已经狠狠给了自己一刀,可是,听到太后如此说,仍是无法接受她被如此轻贱。
太后挑眉,“还有你不敢的事?”
顾玦轻笑,“老虎歇久了也会变成猫的。”
“行了,歇好了就回司礼监吧。”太后说着,拂袖起身回宫,走到门口时,她停下,余光往后瞥去,“明日早朝,哀家要在金銮大殿上看到你。”
顾玦在身后,撩袍单膝跪地,“奴才遵旨!”
太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怕这顾玦功高盖主,但是这些年来每一件棘手的事都被他轻易摆平,而且,她让他做的事也极为私密,防着他,还不如继续让他尽忠,反正有心碎在,谅他也没那条命背叛她。
关键时候还是得他出手!
养了这么多年的人,除了他,其他的都是饭桶!
送走太后,顾玦唇角戏谑的笑意乍然收起,冷着脸转身回缀锦楼,走到回廊的转角,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霍靖赶紧上前听候吩咐,“爷。”
“去把爷那个箱子取来。”
箱子?
霍靖怔住,怀疑地问,“爷说的可是放在库房里的那个箱子?”
“嗯。”他应声,拂袖就走。
霍靖诧异地看向万千绝,万千绝什么也没说,紧步跟上去。
就在霍靖还在纳闷地时候,前方的身影又停了下来。
“将箱子沉河。”
霍靖更加吃惊,沉河?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直接沉河?
他看着主子已经离开的身影,也只好照做。
很快,霍靖依照吩咐,从库房里取出早就蒙尘了的箱子,打开府门,让人提着灯笼跟在身后,然后,在箱子上绑了块大石头后,将紧锁的箱子推进漠河里。
箱子绑了石头,一抛出去,立即下沉,很快就消失在河面上。
……
※
萧府的书房里
萧璟棠手里拿着一卷小纸卷,脸色深沉。
听闻太后特地出宫去了幽府见顾玦,在发生了画舫的爆发事件后,太后居然还连夜冒险出宫见顾玦。
可见,太后还是很看重顾玦,若他没猜错的话,顾玦很快就回到当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了。
要是他将这卷纸条暴露出去,就能阻止顾玦重新得宠,还能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可是,不行!
若是把纸条上的真相说出去了,好不容易才开始学会对那个男人死心的挽挽一定会死灰复燃,如此,那他这阵子的精心谋划是为了什么?
他要她回到身边,不只一下下,而是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当初选择没说也是因为在此,这会,她好不容易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在她还为彻底对那个男人死心前,他更加不能让这件事曝光。
顾玦,可以慢慢耗,而挽挽不能,若这次再失去她,他知道,永远再也没法拥有了。
再三想了想,萧璟棠最终决定让这个秘密继续掩埋。
他将小纸卷放回到暗格里,轻轻推回暗格内,暗格归位,墙上毫无痕迹。
看着外边的天色,他推着轮椅出门。
在他双腿不便行走后,府里很多地方都改变了,改成方便他的轮椅行走。
来到晴暖阁,院子里很安静,她不喜欢人伺候,他就没让人伺候。
她想要怎样,他都可以迁就她,只要她欢心就好。
过去,确实是他太过忽略她的感受了,而今,她回到他身边了,他会好好弥补。
此时,她伏在窗前的书案上,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画着什么。
他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打向窗口。
风挽裳冷静地抬头,淡淡地看向窗外。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来了的,那轮椅轱辘声在寂静的夜里很响,耳朵不是太聋的话都会听得到。
她放下笔,起身走出房门,走向他。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淡淡地问。
“过来看看你。”萧璟棠昂头看着她,一辈子都看不够的样子。
“……”沉默了下,风挽裳闲聊似的问,“太后刁难你了?”
萧璟棠摇头,伸手拉起她的手,“太后让我在短时间内把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找出来。”
几乎是在他带着薄茧的指尖触碰上上来的时候,风挽裳立即缩回手,表情有些冷。
萧璟棠尴尬,抿了抿唇,“挽挽,今夜吓着了吧?我真没用,竟让你受了那么多惊吓,在最关键的时候还得靠别人救你。”
他懊恼地捶自己的双腿。
风挽裳看向他的腿,“我没被吓着,你也无需自责,这不能怪你。”
萧璟棠知她说的是真心话,欣然地抬头看她,却意外发现她额角上的一大块红肿,都有些磕破皮了的样子。
他一下子忘了讲男女有别,伸手将她拉下来,“你这里怎么伤到了?”
手刚要碰上她的额头,已被轻轻挥开。
风挽裳站起来,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口,“没什么,只是不慎撞到。”
萧璟棠想起她从画舫二楼摔下来的惊魂画面,那必然是撞上栏杆时伤到的。
“快让我看看,我好替你擦药。”他担心地说,心疼万分。
“只是红肿而已,无需这么麻烦的。”风挽裳淡淡地说。
拗不过她,萧璟棠只好叹息妥协,“那我待会让丫鬟把药送来,可以消肿祛瘀的药。”
他的挽挽总会在不该倔的时候倔,唉!
风挽裳点头,但是她知道,他给的药,她不会擦。
“我有些饿了,你是否方便去替我下碗面?”他想念过去那段他一回来她就围着他转的美好时光了。
下面?
也就意味着要下厨?
毫不犹豫地,风挽裳摇头,歉疚地说,“我已经很久没下厨了,手艺已经生疏了,我去叫厨子给你做吧。”
她答应过以后只给他一个人下厨的,即便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但她会记得答应过他的每一件事。
说只给他做,就只给他做。
说着,转身欲走。
“别……”他拉住她,看到她的目光落在他又不规矩的手上,他笑着放开她的手,“不用去了,其实也不是很饿,只是想过去的味道了。”
“……”风挽裳漠然地抿唇不语,心中在嗤笑着他的可怕。
若非她已知晓真相,她真的会再一次被他欺骗过去的。
害死她的孩子,杀了对她不离不弃的皎月,他怎么可以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在这里跟她谈过去?
他不知道,看到他,或是跟他站在一起,她无时无刻都觉得恶寒。
就好像待在一条毒蛇身边,听着它吐信,看着它滑动,全身悚然。
“挽挽,在画舫上,你折回来扶起我,我很感动。”当看到她没有跟顾玦走,而是飞奔向他的时候,尽管知晓是这双腿的功劳,可他还是很感动。
“你的腿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风挽裳漠然地说着自己跑回去的理由,神情很麻木。
她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又对他动情,她要的只是他的信任而已,刚被休离、心伤未愈的她不冷不淡才是正常的。
没有人规定她就得回应他的等待。
只要当他当初说过的家人,就足够了,足够她要毁掉他的一切了。
萧璟棠眼眸黯然,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可她的说明,还是让他失落不已。
两人沉默,就在这时,孙一凡捧着几本账册走来。
“少爷,这是今日各大药铺的账册,请您过目。”
风挽裳看向孙一凡手里的账册,“这么晚了,你白日又要忙缉异司的事,回来还要忙萧府的生意,以你而今的身子……”目光扫向他的双腿,面露愧疚,“我回房了。”
“挽挽,我确实很累,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萧璟棠叫住她。
他知晓在做生意上,她很有慧根,再加上她心细如尘,若她愿意帮他打理萧家生意,他再欣喜不过。
这不,一间醉心坊她就经营得有声有色,几欲名扬天下。
风挽裳袖子下的手攥得很紧,终于要踏出第一步了。
“少爷!”孙一凡吃惊地喊,怎么也料不到他家少爷会做此决定。
少爷是不是忘了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了?
熟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哪天她知晓真相了,岂不是等于双手奉上整个萧家让她毁掉?
“不了,萧家的生意我不该插手,你若真觉得累,不妨请一个可靠的人回来帮忙。”风挽裳适时地回过身来,不冷不淡地拒绝,以退为进。
萧璟棠怒瞪了眼孙一凡,看向她,沉着脸纠正,“胡说!什么叫你不该插手,再可靠的人会比家人可靠吗?”
“可是……”风挽裳低头,似乎还有很多的顾虑。
萧璟棠又狠瞪了眼孙一凡,“我不是说过了,挽挽说的话就是我说的,不长耳朵是不是!”
“奴才知错。”孙一凡低头认错,然后,面向风挽裳弯腰道歉,”请小姐原谅奴才方才的口不择言。”
“孙总管言重了。”风挽裳伸手扶起他。
“挽挽,那你决定得如何?若你觉得累的话,就别勉强。”他担心她不顾自己的身子。
“醉心坊有素娘替我管着,倒不会累到哪儿去,若你真信得过我,那我且试一试。”风挽裳松口答应下来,努力克制着内心的颤抖。
原来,心要狠,要歹毒并不难。
“我自然信得过你。”萧璟棠笑了,使眼色让孙一凡把账册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