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一点头道:“小豪说的不错,既然事已如此,也不便更改,只将他们的司职权限和责任分得清些也就是了。”
秦绝响本以为处理得当,没想到经他这一分析,产生的问题和毛病都不少,感觉颇堕锐气,扫了脸面,低着头,怏怏不乐。
常思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绝响,我看哪,这真正的老江湖,都是历练出来的,而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不过也不妨事,你以后多跟陈大哥学学也就是了。”秦绝响一听这话脸上抽动,常思豪看出他内心还是不甘,怕他在这儿又再吵闹,影响陈胜一养伤,便道:“陈大哥,你好好躺着吧,我们先走了。”说着挽住秦绝响,告辞而出。
两人并肩前行,此时月朗云开,屋舍涤尘,微风吹过,带来被秋雨润湿的泥土芬芳,常思豪伸臂长吸,甚是欣悦。道边园艺种的是滴水观音,宽叶上无数水珠儿闪着幽光,明澈澈,亮晶晶,仿佛每一颗里面都含了个月亮,府内环廊翘脊,白壁青檐,在夜色中好一似刚刚挥毫画就,墨色正新,令人望之心畅,秦绝响情绪却始终低落,仿佛这般景致半分也没看在眼里。
常思豪见他不乐,便笑道:“绝响,咱们喝酒去?”
秦绝响吐了口闷气:“唉,不喝了,那破玩意倒进嘴里,根本不是味儿,什么汾酒、绍兴,状元红,都是一个熊样。”
常思豪道:“我看你喝酒之时,举杯就干,仰头则尽,不亚于老太爷的豪气,模样喜欢得紧呢。”
秦绝响道:“那是装的。”脸上神色颇苦,又道:“那鬼玩意含在嘴里久了还受得了么?只好大口往肚里咽,越快越好。”
常思豪心想:“你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违心强喝?”忽然明白:“府中上下武士少有不喝酒的,他定是觉得大口喝酒,自己便更像个成年男子,不再会被人当成小孩了。”不禁失笑。
秦绝响斜了他一眼:“大哥,你不用笑我,这里面是有道理的,爷爷以前给我讲过,他说,江湖中人,戒心甚重,往往交了很久的朋友,相互之间也有提防,要取信于人,或是表示自己与对方坦诚相见,便需要几样手段,头一个便是酒。比如我与你对酒喝得大醉如泥,那时你若怀有歹心,可以轻取我性命,我却全然不顾,自然表示内心毫不防你。再一个呢,便是浴,爷爷说,人穿着衣服,都是道貌岸然,说的话里也穿着衣服,不露本相。到了澡堂脱得光溜溜,防备心自然大减,不知不觉间便能亲近几分,再推心置腹地把话说开,什么事情都好办。”
常思豪听得有趣,琢磨琢磨,这歪理倒也真是那么回事儿。想起跟陈胜一初见不久,他带自己去洗澡的事情,忖道:“陈大哥当日,是不是也有意用这手段拢络我的心来着?”这念头一闪过,立时心里大感别扭,暗想:“常思豪啊常思豪,你胡思乱想,结果把吟儿对你的一番情意都解错了,难道还不知悔改,现下又来怀疑陈大哥么?他当日是怕酒楼伙计瞧不起你衣衫褴褛,受了冷眼,才请你洗澡换衣,你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岂不是自心生邪?”
这时秦绝响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手段,可就有些下流了,那便是嫖。爷爷说,江湖上英雄好汉不少,可是不好色的也不多,整日里刀光血影,四海为家,人到中年不娶妻室的有的是,去娼窑妓馆自是平常,但毕竟这帮人或是什么侠,或是什么剑的,名声在外,说道起来不大好听,所以到堂子里都装成别的身份。结伴下堂子叫了窑姐儿,那自是有丑事一起陪着丢人的意思,江湖人好脸,所以一起嫖出来的交情,倒比前两者要瓷实得多啦。哈哈。”
他说得轻松写意,常思豪却听得渐渐心惊,暗想这手段看似简单却紧叼人性,摸透了人心,连结交朋友都耍这么些花样,若要坑人害人,更不知要诡诈到何种程度了。又猜想道:“绝响不过一个少年,秦浪川竟对他讲说嫖院之事,在寻常人家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想是为了让他把这些早早记在心里,将来遇上也好从容应付,不致上当吃亏。”侧头瞧去,见他谈起这些东西简直是毫不在意,浑如唠着家常里短,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说不清他这是幸还是不幸。又忆起他那院的婢子原来有很多都被他收用过,当时他还说什么女人这东西,不必太过放在心上的好,什么情啊爱啊都没什么用,俨然一副小大人嘴脸。现在想来,秦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此事秦浪川岂有不知之理?看样子却未对他进行任何责罚,那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故意放纵,让其早尝男女之事,减其好奇,以图他长大后便浑不在意,不为此情所羁么?
秦绝响道:“这一路上我没断了回想,忆起不少以前家里的事,仔细琢磨之下,才明白爷爷他老人家的深意,大姐是个女孩子,秦家这副担子早晚要搁到我肩上,虽然不成器,可也没有办法,所以平时他们就穿插着训教我,爷爷往往一句话就指出我的错处,骂个狗血喷头,这便是教我如何规束部下,大伯呢,总是和风细雨,这又是教我如何安抚人心了,他们从不给我直接讲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大概也是知道我听不进去,却在日常生活中,把这些一点一滴地渗透到我的脑子里了。”说着话目光放远,空空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