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麦克转身对滑溜先生道:“老滑,尤其是你,更应当明白咱们别无选择,只有合作。他们知道你的真名实姓。我们三个人中,你的老命最不保险,必须时时保护住肉身,免得那个把你当成叛徒的政府伺机下手。要不是你记起你的新威力,刚才一千秒内你早死了十几回了。还有,你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就算你大公无私忠心报国,杀掉我,再去当个听话的顺民,他们一样会杀了你。他们知道你有多么危险,说不定危险性比我还大。让你继续活下去?他们可担不起那个风险。”
就在说话时,滑溜先生还得调动部分知觉,为政府在完全失控前空降于北加州阿凯德地区的一个步兵战斗群设置障碍,让他们晕头转向。这个战斗群的上级知道他随随便便就能改变军队指挥链上传达的命令,于是明确指示部队不理睬一切外来命令,直至消灭一个名为罗杰·波拉克的人为止。幸好这支部队必须依赖电子化的城市指南和电子地图。他引着他们大兜圈子已经好长时间了,但这支部队总是他的肉中刺,迟早得下定决心,将它一劳永逸的解决掉。
以他的现状而言这是根小小的肉中刺,但只要他回归正常形态,这根刺立即会要了他的命。他眼巴巴望着埃莉斯琳娜:除了唐的说法,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她的眼睛差不多全合上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感应到她正将越来越多资源用于某种模式分析,说不定压根没听见唐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她的眼睛重新睁开,闪烁着胜利的光彩。“知道吗?老滑,我早知道,我看人类模拟器向来不会走眼,这种玩意儿最多能蒙我几分钟。”
滑溜先生点点头,话题一转,他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是当然。只要跟模拟器谈上相当长时间,到头来它总会变得有点僵硬,不够灵活。我想,咱们恐怕永远写不出能通过图灵测试的程序。”
“说得对。有点僵硬,有点缺乏想象力。就是在这些地方露馅。我们这位唐身为变形金刚,一贯把自己打扮成机器、程序,所以很难看出来。但是我敢肯定,最近几个月来,这张面具后面绝对没有活人……”
“在往深里说,我认为就是现在,面具背后也不存在活生生的人。”滑溜先生猛的将注意力转向唐·麦克。
面对埃莉的断语,此人只顾咧嘴傻笑。适当的反应怎么说也不该是这种样子。
滑溜先生又想起战斗中唐的打法,古怪,机器味儿十足。
时间太短,埃莉的判断不可能出自实据。这几秒钟时间里,她依靠的只是她的直觉,加上某种深入分析程序。
“这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发现邮件人。”
“是的。我们面对的只是他最棒的工具。我敢说,邮件人害死唐·麦克后盗用了他的模式,以此为基础打制这个跟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黑沉沉的罗德岛首府普罗维登斯市郊,那里是大片大片的城郊公寓楼,大约有十多万户。埃莉斯琳娜就在这一片茫茫人海之中。就在她全力分析唐·麦克的同时,对方一定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想查出她的真名实姓。虽说唐目前还不确知她的真名实姓,但已经发现她居住的片区,并将这一正片地区的电力供应彻底掐断。
思维过程越来越困难了——唐正有条不紊的将他大卸八块。意图已经摆在桌面上:他要杀人。先将滑溜先生削弱到一定程度,再调动空间轨道上的激光武器,毁掉他的肉身。接着再毁掉埃莉斯琳娜。然后,邮件人这位忠实仆人将一统天下,将整个地球双手奉献给它那位神秘莫测的主子。
他侧耳谛听从普罗维登斯透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
埃莉的话颠三倒四,歇斯底里,显然已经接近恐怖的极点。
滑溜先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骤然间丧失全部通讯链接,相当于普通人突然中风。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说出话来,已经是奇迹了。对她来说,整个世界遽然收缩,只有从钥匙孔望出去一般大小。她只能窥见一斑,对世间事懵然无知,天地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还有个机会,我们只有一个机会。”这个声音道,急匆匆的,模糊不清,“北面有座军队的旧通讯塔。该死,我不知道编号,也不知道坐标值,但从我住的地方能看见。你可以通过天线打进来,带宽足够,我这里还有储电池提供电源……赶快!”
最后一句不用她说,正被一口一□□生生吞掉的人是他。他现在几乎已经动弹不得,敌人正砍杀着他,撕咬着他,挤压他,窒息他。在对手压迫下,他拼死挣扎,稍稍腾出手来够到普罗维登斯北部的通讯塔。通讯塔很多,但位于那片动力彻底中断地区的只有一座,它的可变角天线频带极窄,只有极细、极细一缕信号。
“埃莉,我需要你的住宅电话,说不定还要你的无线id.”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对滑溜先生来说,这两秒钟长得看不到尽头。他的问题其实等于要她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把真名实姓告诉他这个联邦政府知道身份的人。只要回到现实世界,他不可能不向政府交代她的身份。他能想象她的顾虑:从此之后再没有自由。易地而处,他自己也会犹豫不决,但现在——
“埃莉!我们两个全都死到临头了,真正的死亡!快告诉我。顶不住了!”
这一次她几乎毫不迟疑。“我叫戴--戴比·夏特利,电话号码罗温诺区4448,我不知道无线id,名字和宅电够了吗?”
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查实这个名字的无线id,将id所属天线与那座军队通讯塔的天线联接起来,再转身对付唐·麦克。
接通!确认信号转发回来。幸好敌人没发现刚才的对话,现在必须分散他的注意力。
滑溜先生奋不顾身扑向对手,切断同时向双方提供数据流的通讯节点。
唐猛地一颤,立即转调其它资源,再次杀向滑溜先生。
唐拥有的资源一开始就多得多,力量也更大,滑溜先生这一招虽然同时削弱双方实力,但己方损失实在更大。
敌人虽然一时被打了个冷不防,但再交手时强弱立判。结局就要来临。
他周遭的空间,方才充斥着世间万物,当真是五色纷呈、历历在目。但现在,诸般色彩渐渐消退,细微之处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种真切的感受:他的身体,满怀纯生理的恐惧,蜷缩在加利福尼亚一所小房子里觳觫不已。与广大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唐将上帝的手指指向他时,他几乎没有觉察到——突然,不知不觉间,意识又回来了。刚才那种超人的意识。陡然降临,他根本没有发觉。
仿佛窒息将死者突地被人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回人世,滑溜先生茫然四顾,全然没有意识到战斗仍在继续。
但现在,强弱之势已截然不同。
唐·麦克正要结果他眼中惟一的对手,却突遭袭击,被打得措手不及。
埃莉斯琳娜将袭击的突然性发挥到最大限度,从一个日本数据中心一跃而起,没等唐回过神来便击破了他一大批高级运算中心。大型处理单元散落一地,唐又正陷入与埃莉斯琳娜的殊死搏斗,来不及抢占,滑溜先生眼明手快,一声不吭将能拿到手的资源尽数收为己用。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一对一,唐仍然可以取胜。但滑溜先生已经重回战团,两人牢牢占据了上风。
唐同样认清了局势。也不知道是天才的灵机一动还是纯粹没脑子,他突然使出厚脸皮,再一次发出刚才的呼吁:“你们现在住手还不晚,邮件人会原谅你们的!”
滑溜先生与埃莉斯琳娜两面夹击撕裂对手,将大块大块的通讯单元、处理与数据资源从唐手中切割下来。他们切断了他与大众传输卫星的联系,又将低轨道卫星一个个剥离出他的数据同步处理系统。
现在唐已被困死在地面线路中,陷在单独一个从华盛顿延伸至丹佛的军用网络中作困兽斗。他不顾一切的四面挥击,掷出手边所有破坏工具。
在美国整个腹地,导弹点火,四面开花,反导弹激光束向天空来回横扫——搏斗的开始让世界为之屏息停顿,搏斗的结束却似乎要将全球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