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必要撒谎了。警察们肯定也知道,圈子,或者说巫师会里,没有谁会把自己的真名实姓泄露给另一个成员。他无法出卖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希望如此。
“听说过,他是变形金刚里头最怪的一个。”
“变形金刚?”
“圈子里人人都运用图像技术,以另外的面目出现。可有些人觉得单换张脸不合口味,想找点新花样。变形金刚是人,但能把自己转化成机器,这个调调儿很合他们的胃口。我觉得那种玩法太没人情味。比如说这个邮件人,他从来不用实时交流手段。你要想问他点什么,通常总得等个一两天才有回复,像老式的邮件递送一样。”
“就是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啊,我们知道他已经有些年了。他慢得要死,很长时间里我们一直当他是个只有一台低级数据机的乡巴佬。但最近,他搞了些非常,绝对——”波拉克蓦地想起跟他唠家常的是些什么人,当即闭嘴。
“绝对‘炫’的绝活儿,是不是,波拉克?”女警“弗吉尼亚”重新加入对话。她拖过一把带脚轮的椅子,紧靠波拉克坐下,近得快抵上他的膝盖。她伸出一根指头戳在他胸口,“‘炫’到什么程度你可能还不太清楚。你们这伙破坏分子给社会保险记录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去年,罗宾汉把国内税务署的税收砍掉了百分之三。你和你的朋友们比任何敌对国家都危险。不过跟这个邮件人相比,你们还算不了什么。”
波拉克大吃一惊,邮件人的恶作剧他肯定只见识过一小部分。“你们怕这个人。”他轻描淡写的说。
弗吉尼亚的脸色变得跟她的套装颜色有点接近。还没等她开口,老警察说话了:“是的,吓坏了。这个世上,罗宾汉和滑溜先生这种人我们还勉强能对付。幸好大多数破坏分子只想自己得点好处,或者证明他们有多么机灵。他们心里明白,如果弄出大乱子,必定会被我们识别出来。没有侦破的福利金与税务欺诈数以万计,据我猜测,这些都是一小撮只有简单设备的人做下的案子。他们能逃脱,仅仅是因为偷得不多,也许只逃了点所得税,而且他们不像你们这些大巫,想追求名声。如果他们不是各自单干,揩点油水就心满意足,加在一起,可以给国家造成极大的威胁,比手握□□的恐怖分子更加危险。这个邮件人却不是这样。他好像具有某种意识形态方面的动机,知识极其广博,能量极大。他不满足于搞点破坏,想要控制……联邦特工并不清楚此人的活动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至少一年。如果不是政府里有几个部门把它们的主要文档以纸张形式留下了硬拷贝,至今还不会发现他的活动。这些部门发现下级以该部门名义呈报送审的决策与原始记录不符,查询于是开始,接着便发现电脑记录与硬拷贝不一致。更多的查询接踵而至,仅仅出于运气,调查者们发现做出决策的电脑模块以及数据资料与备份的硬拷贝有差别。问题严重了:三十年来,政府的运转以自动化的中央计划系统为基础,决策运筹越来越依赖电脑程序,这些程序直接调用数据,分配资源,提出立法建议,勾画军事战略。邮件人接管了权力,手法相当狡猾,极难察觉。目前还不清楚他的接管活动进行到什么程度,而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他修改了对联邦法律的解释,重新分配国家资源,但不清楚国内(或国外)哪些团体因此得到了好处。调查者可以直接着手追查的只有那些比较落后的部门,结果表明,部门决策模块中被做了手脚的高达百分之三十。……这个比例吓得我们魂飞魄散,光是修正做过手脚部分——我们查出来的部分——就需要大批技术人员和律师干上好多个月。”
“军事机关的情况怎么样?”波拉克想的是被称为“上帝的手指”的系统。这个系统控制着数以千计的导弹,其打击面覆盖全球所有国家。如果他滑溜先生想要接管世界,这个系统就是他下手的对象。搞搞社会保险记录算个屁。
“还没有渗透到那个方面。我直说吧,”老警察有点拿不定主意的瞥了弗吉尼亚一眼,波拉克明白了这次行动的头目是谁。
“此人曾经试图切进国安局,正是因为那次活动我们才确定了肇事者的身份:邮件人。这以前无法确定,他跟一般的破坏高手不同,毫不招摇。军方和国安局所用的系统跟其他部门不一样,很不方便,不过这一次总算起了好作用。”
波拉克点点头。
圈子里向来避开军方系统,尤其是国安局。
“这个人既然有本事轻而易举骗过社会安全署和司法部,却没有一举突破国安局?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走运……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你们需要我帮你们一把,希望找个巫师会内部的人当你们的内线。”
“不是希望,波拉克。”弗吉尼亚道,“我们吃定你了。监狱的事咱们暂且不提,哦,顺便说说,单凭滑溜先生干下的那些恶作剧,我们大可以让你在牢里待一辈子。就算放你一马,还可以勾销你的网络使用执照。意味着什么你心里清楚。”
弗吉尼亚的话不是发问,但波拉克还是知道答案:现代社会里,百分之九十八的工作涉及使用数据资料机,没有执照实际上等于永远失业,这还没有考虑社会安全署的起诉,坐在牢房里数监狱高墙上的花瓣的前景。
弗吉尼亚一定从波拉克的眼睛里看出他已经认输告负,“老实说,我不像雷,不觉得你有多厉害。不过我们能抓到的人里,你是最好的一个。国安局认为,如果我们能在巫师会里安插一个眼线,就有机会揭露邮件人的真实身份。从现在起,你继续参加巫师会的活动,现在的目的不是搞破坏,而是搜集有关邮件人的情报。你可以找人帮忙,但不能说出你是为政府工作——你甚至可以编个故事,说邮件人是政府安□□去的。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的某些活动特征很像是个使用普通数据机的联邦特工。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时刻与我们保持联系,只要我们吩咐,你就得马上合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波拉克先生?”
他发现自己不敢与她目光相接,以前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勒索过呢。要习惯这类事情,真是……真不是人做得到的。“好吧。”他终于说。
“好。”她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随着起立。“只要呢老老实实,这一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接触。”
波拉克也站了起来。“那……以后呢?如果你们……对我的表现满意的话?”
弗吉尼亚笑了。波拉克懂了,自己不可能喜欢她的回答。
“之后,我们再回头考虑你的案子。如果你表现得好,我不反对让你继续保留一台标准的普通数据机,也许还能给你留下点互动式图像设备。不过告诉你,要不是为了邮件人,逮住滑溜先生能让我这个月过得心满意足。我决不会让你还有机会继续破坏我们的系统。”
三分钟后,两辆不祥的黑色林肯开下车道,消失在松林里。
直到车声消失之后很久,波拉克还站在细雨中望着。冷雨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后背,他却几乎没有察觉。猛然间他一抬头,感到雨点落在脸上。
波拉克心想,不知联邦特工有没有这么聪明,来他家时特意考虑了天气因素:这种乌云当然无法阻止军方的侦察卫星监视这两辆车,却能挡住圈子内部成员切入的民用卫星。这样一来,就算圈子里有人知道滑溜先生的真名实姓,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联邦特工来拜访过。
波拉克的目光越过院子,落在花园里。(前后不过一个小时,自己的境况却已决然不同。)
下午晚些时候雨过天晴。阳光照耀下,树丛枝叶上千万颗水珠仿佛一粒粒珍珠。
波拉克等到太阳隐没在树梢后,只给廊屋东边的高树间留下一抹金辉,这才坐在他的设备前,准备进入“另一层面”。他采取的步骤比以往复杂得多,想在联邦特工的容忍范围内尽可能做好准备。要是能有一个星期作先期研究就好了,但弗吉尼亚和她那一伙人显然没有那么多耐性。
他启动处理器阵列,在他最喜爱的那把椅子里坐得更加舒服些,仔细的将五个脑关电极贴在头部。
长长的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想进入“另一层面”必须达到某种程度的忘我状态,或者至少某种自我催眠状态。有些专家建议使用药物或其它隔断感觉器官的手段,以强化用户对于脑关电极读取的种种微弱模糊信号的感应。波拉克的经验自然比所有热门专家都丰富得多,他发现,只需凝望树林、静听掠过树梢的飒飒风声,自己便能进入状态。
做白日梦的人忘记了周遭事物,眼睛所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波拉克就像这样,他的意识飘浮起来,遗世独立。潜意识中,西岸通讯与数据服务系统化为一片模模糊糊的灌木丛,潜意识之上的清醒知觉再对这片信号丛林详加检视,查询检索,找出最安全的小径,通向一块不受打扰调制空间。
和大多数家住郊外的远程办公者一样,波拉克租用的是标准光纤联接:贝尔、波音、日本电气,加上西海岸当地的数据通讯公司,这些路径已经足以使他连通地球上任何接收处理器,几乎不存在被察觉的可能。几分钟内,他已经试探、变换了三条线路,在网上找到一块地盘进行调制计算。卫星通讯公司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租处理器时间,低到与地面通讯线路差不多的价钱,还接受自动转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