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行完拜师之礼,接过琴谱,却没看到曲名,便听随楚沙白调弄新曲,连司徒素何时离席都未察觉。亏得映弦聪颖又专注,一下午时间虽未听到楚沙白口授,也没瞧见他模样,但一音一弦皆细心效法,道别之际已大致掌握了整首琴曲的旋律。走出逸馨堂,夕晖浸满整座庭院,细草如熏,向晚微风在撕扯云彩之余也牵惹着映弦的心思,令她对着一朵朵绽出金色笑靥的白玉兰浮想联翩:楚公子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三天,映弦浸溺在琴曲中,一面弹奏一面背谱,从日升弹至日落,将琴曲完整奏完不下百遍。到了第三日下午,映弦已练得个滚瓜烂熟,信心十足地来到逸馨堂。待琴童引鹤示下,便挥手弹就楚沙白所授新曲,流畅自如,一气呵成,并无半分差错。弹完后意气昂扬地等楚沙白评鉴,心想:“这回你总该说点什么了吧。”然而楚沙白还是只拨琴弦不置一词,引鹤会意,朗声道:“映弦姑娘,楚公子认为你对琴曲的旋律和节奏已经很熟悉了。可惜韵味不足、境界不够,需要再多练些时日才是。”映弦本是期待给楚沙白一份惊喜,最好能逼他开口称赞,不料被引鹤泼了一头冷水,只好不尴不尬地笑了笑,郁闷而去。
回到房中,映弦重新翻开琴谱,分出段落揣切指法,右手抹、勾、剔、打,左手吟、猱、绰、注等等,渐悟每一指法皆蕴不同力道,每一力道又现不同境界。这下更是朝夕不出里屋,反复练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司徒素这几日也不去召唤她,只吩咐晴烟细心照应,又叫柳师傅用上等竹荪、沙参、花菇、雪豆、黄花等食材熬制了特别的汤羹,取个趣名叫做“高情远意汤”,盛好了送去,命晴烟守着映弦喝完。一连几日,映弦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指尖也因不断按揉琴弦之故磨出了小血泡,晴烟见状便强行打住,抢过映弦的左手,抹上三七药膏,用棉纱包好,再三央求映弦罢手。怎奈映弦满脑子都是琴曲,倒也无暇顾及这点伤痛,便抚慰晴烟一番,仍旧埋头练琴。直到后来,不但对音韵熟极而流,而且一闭眼就能看见一幅香草荣生、怒海沉影的画面,这才停琴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七日下午,映弦走进逸馨堂,却见司徒素也坐在堂中等候,心跳遽然加快。二公主眨眨眼睛,似是在为自己打气。映弦与众人打过招呼,平定了心情,飘然一甩衣袖,坐下开始奏琴。琴声颗颗清圆如露,又似流转匀润珠光,妙却妙在浑然不散,到了激烈处,琴音便如风中铃铎,裁一缕即能吹雪绝尘。曲毕,余韵仍缭绕在中堂的匾额上、屏风间,久久不息。每个人都迷失在琴中世界,忘记了周遭一切。
引鹤与楚沙白交流完毕,说道:“映弦姑娘,楚公子认为你已曲尽其美。但想问问,你弹琴的时候可看到了什么?”
映弦一愣,忐忑道:“似乎是看到了春天的丛林,后来又看到了汹涌的水波,最后……最后什么都消失了。”
“那你觉得作曲者想要描摹什么?表达什么?”
“嗯……大概是青春逝去后的孤独落寞吧。”
引鹤沉默一阵,又道:“映弦姑娘你已得曲之意境,却还未得曲之志怀。不过也算难能可贵。其余就得靠你自己下去领悟了。姑娘想要学下一首吗?”
司徒素望向映弦,目光流出赞许之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映弦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再回去体会体会。”
映弦和司徒素一同离开逸馨堂,司徒素见映弦闷然不语,便道:“别不高兴了。你的这首曲子实际上已得到了楚沙白的褒奖,是你自己不满足,还想力求完美。”
“我不开心,倒不是因为这琴曲弹得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