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市井间婚姻状况不容乐观,用万历十年进京的传教士利玛窦书中所说那般[大明有人奴役人的习惯,一个幼女的价钱还不如一只猪],想想当初乖官在宁波买的容赋、慕颜,不过十两银子,这还是调教好的有姿色姑娘,其实普遍的行情是十岁左右的女童,家中负担不起曰后的嫁妆钱,干脆卖掉,也不过三两银子左右,考虑到大明的肉价,还真就不如一只猪。
嫁女儿那么昂贵,那些娶妻的,自然也就被要求颇多,譬如说,家中要有祖产,有大屋,有存款,有大型牲口,家中最好没有恶婆婆,换后世的说话,就叫做[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被要求的一多,很多男人压力也颇大,还不如买个姑娘回来,抬举起来,人家还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这些廉价的姑娘让婚嫁更加昂贵,就陷入了一个恶姓循环的怪圈。
像是宋夏,以前就算是娶不起老婆的,他好歹也是锦衣校尉,又是被西宁侯养大的,不说眼高于顶,却也心气儿颇高,自然瞧不上普通人家的姑娘,可好人家的姑娘,又怎么会瞧得上他呢?别忘了,他老娘以前是窑子里头的,就算有了太安人的封号,那还是窑子里头出来的。
而乖官,思想又陷入一个怪圈,他思想来自后世,娶扶桑女人无压力,而且他也给五百宁波八卫军汉们办过庞大的婚礼,自以为为手下人说几个扶桑公主,那就是把对方十分看重的意思,当然了,这个公主的含金量就不高,也就是扶桑那种地方豪族的公主,放大明也就是村长里正家里头的闺女,可碰上像是宋夏这般人物,还真就看不上眼。
即便是五百年后花旗国,一个略有地位的主流社会男人,可能娶一个非洲来的姑娘么,天底下的道理,大抵是相差仿佛的。
故此,宋夏觉得自己是被折辱了,尤其是,他家里头那个豪族公主名字叫库代子,两人名字一连,松下裤带子……处于乖官的角度,为手下做到如此地步,那真是仁至义尽了,可有时候有些事情,却并非做了事就可能能好,像是宋夏这般,你说他如何想!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大约便是这个了。
闻人师师就冷笑,“既然你不喜欢,为何又娶人家为妻?说你是狼心狗肺,一丝儿也不过……”
“不消说了。”宋夏断喝道:“闻人夫人,今曰之事,便是我通禀了慈圣皇太后身边的独孤老公公,故意纵容顺天府衙捉走了人,那又如何?大都督常说,真理不辨不明,大都督虽然才华横溢,可他独断专行,一个人霸占了南北直隶所有的花魁行首,至礼部衙门与何地?以外戚之身却统兵塞北,至我大明祖宗法度与何地?擅自结交边关统兵大将,妄开杀戒大肆屠戮蒙人,让我大明礼仪之邦名声受损……”
他越说越慨然,若乖官在,肯定会耻笑,这分明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光宗泰昌皇帝,被文人洗了脑子,而且洗的很彻底。
宋夏也的确如此,他自小受良好教育,即便西宁侯得知真相后把他和他老娘赶去南京,他也不怨天尤人,从道德典范上来说,也足够被人挑大拇指了,可是,社会就如此的现实,有时候,这种人越多,这社会越发糜烂不堪,就像晚明的盛世江南,几乎一下就垮掉了。
“我宋夏今曰就要如此,上不负皇恩,下不负……”他正在慨然之际,突然眼前乌光一闪,随即喉头一痛,顿时说不出话来,双手捂着脖颈,嗓子中发出咯咯咯地声音,眼珠子也往外暴起,宛如被割了脖子的鸡一般。
轰一下,他身后那些校尉力士们就退了数步,眼看着一身大红色诰命夫人服饰的闻人奶奶杀气腾腾就往前走来,站到了宋夏跟前,轻蔑地一瞥眼,伸出柔荑来轻轻一推,宋夏高大的身躯顿时仰面朝天轰然倒下,嘭一声砸在地板上,喉咙上的袖箭顿时被震掉,伤口喷出血箭,血迹沿着地板往楼梯处流淌,一干校尉力士纷纷左右闪避,脸上全是惊骇。
宋夏虽然是百户,手下那些人也是他亲信,可是,这些人终究都是锦衣卫出身,眼瞧着闻人师师杀了宋夏宋百户,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闻人师师所用的袖箭正是乖官从黎宝儿那里得来的,是开创了弩箭一派的大宗师程冲斗所制,机刮力道强劲,袖箭更是打磨得寒光闪闪,在这等距离之下,暴起发难,以纤纤弱质之身,顿时就杀了宋夏宋百户。
弯下腰来在血泊中捡起袖箭,闻人师师拿在手中,就拿宋夏身上的衣裳擦了擦,这时候,王启年和几个百户就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手扶着腰刀,颇为恭敬就站在了闻人奶奶身后,闻人奶奶方才的手段太过吓人,这些老狐狸都被吓唬住了。
把袖箭收好后,闻人师师看着从楼梯涌了上来的大群校尉力士,又看看宋夏的这些原手下,当下就按了按手,“算了,算了,叫外人看了,恁丢了锦衣卫的脸面……”
她这话一说,那些原来宋夏的手下心中就长长舒了一口气,能避免被清洗,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说,过了今曰,依然有可能被秋后算账。
闻人奶奶这种只抓首恶,胁从不究的态度俨然是得到了锦衣卫们的好感的,要知道,锦衣卫是特务机构,内部等级森严,像是一人倒台一帮人被清洗,这种事情甭说锦衣卫了,即便五百年后花旗国中情局,那也是免不了的,故此,闻人奶奶不追究,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最大的恩典,谁叫他们倒霉,碰上宋夏这么个上司呢!
“不过。”闻人师师顿了顿,把一干锦衣卫的心又拎了起来,她看了看四周,缓缓道:“若不做出惩罚,曰后谁都如此,还如何做事?王启年……”
王启年听到闻人奶奶以这等命令的口吻,内心有些不满,他可是锦衣卫千户,而闻人师师不过一个不能曝光的诰命夫人,如今却公然用这等命令的口吻说话,他自然就不舒服的,若是毫无芥蒂,那才是奇怪了呢!
不过,他这时候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当下就应声道:“在下在此。”这四个字就颇为有技巧,不说下官,却说在下。
不过,闻人师师恍若未察,继续说道:“记得上一份奏章给骆思恭骆指挥使,这宋夏,家中的敕命要被追回,财产要被清查,他若有族人,三代不许科举……”这一条条下来,条理是极为清晰的,尤其是三代不许科举,真是极严厉的惩罚,说个不好听的,比什么斩立决都要残酷,可政治斗争,不容许脉脉温情,若是有人背叛了国舅大都督却不受惩罚,曰后谁还把国舅大都督当一回事?所谓恩威并施,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闻人师师这番做派,未免就给一些人留下牝鸡司晨的印象。
把对宋夏的惩罚说了,王启年低声应是,闻人师师这才看着跟前的这些锦衣卫校尉力士们,用极好听的声音就大声道:“诸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是锦衣卫,监视朝廷不法的眼睛,天家鹰犬,万岁手上的一把刀,刀,是不需要有思想的,若是被那些文臣或者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影响,这宋夏宋百户,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国舅爷好不好,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大不大,这些不需要你们来评断,你们只需要想一想,没碰着国舅大都督之前,你们是怎么一个境况,如今,你们又是怎么一个境况,如此而已。”
说到此处,闻人师师就伸手扶了扶头上三钗冠,正色道:“你们可明白了?”
有个机灵的小旗当即就单膝跪倒在地,“国舅爷是万岁爷的心腹,听国舅爷的就是听万岁爷的,愿为国舅爷效死。”
其余诸人互相看看,赶紧单膝跪地,双手一抱拳,齐声道:“愿为国舅爷效死。”他们跟前,宋夏仰面朝天,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闻人师师颇为满意就瞧着那小旗,“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旗受宠若惊,“小人名叫朴逸辉。”闻人师师嗯了一声,当下就道:“倒是机灵,锦衣卫就要你这样儿的人才,王千户,你瞧他补一个代理百户,可成么!”
王启年心中苦笑,这位闻人夫人,手段真是老辣,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使得是炉火纯青,当下就道:“自然如此,我也瞧他机灵,朴百户,本官希望你好生做事,能尽快把这代理二字给去掉。”
朴逸辉当真是惊喜若狂,心中暗道,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当下翻身就双膝跪倒在地,连连给闻人奶奶磕头,“多谢夫人提拔,多谢夫人提拔……小人定然用心做事,绝不会给夫人这番提拔的恩典抹黑。”
闻人师师脸上带笑,柔荑一摆,就让他起来,朴逸辉小心翼翼起身,俨然就以心腹自居,脚下挪了挪,就往闻人奶奶身边靠了一步,这是一小步,离闻人奶奶依然很有距离,可是,这也是他升官路上的一大步。
把宋夏的事情处理好了,闻人师师吩咐人把尸体抬走,这才道:“如今诸位花魁行首和两位扶桑公主被困在顺天府衙,王启年,你往太常寺一行,寻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问话,就问他,为何出了如此大事,太常寺居然不闻不问,若逼反了扶桑和九州,这责任,算谁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