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的面色一如平常,似乎根本就没感觉到欧景田的态度有异,或者他早已习惯了江湖人对自己的种种看法。他还是看着龚千山说道:“李都总管日前被人暗害身亡,不知龚大侠是否知道些消息?”
柳清云一听,心里明白了几分,顿时精神大振,目光炯炯直盯着龚千山。
龚千山脸上已换了悲伤的表情,低声说道:“李义兄被人暗害身亡,等在下赶到,却已不及救援。”
沈易问道:“案发之时,不知龚大侠身在何处?”
龚千山说道:“在下那几日本在义兄府中留居,偏巧义兄遇害之夜,出去访友,等第二日凌晨回到李府,义兄却已……”
“原来龚大侠是去访友了,不知龚大侠的友人是哪位?”沈易问道。
不等龚千山回答,一旁的欧景田冷冷道:“他去会的朋友,就是不才在下。”他的目光如刀,注视着沈易。
沈易毫不退避,说道:“原来是欧兄,请问欧兄因何事也到了李府附近?”
欧景田气急反笑,仰天打个哈哈,厉声说道:“怎么,沈大人这是在将我等都当成嫌犯来审讯吗?”
“不敢。”沈易还是镇定得很,不紧不慢地说道:“此案关系重大,沈易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好个职责所在!我等江湖中人,以侠义为先,顶天立地,自问无愧于心,岂像那些当官的,不分黑柳,徇私枉法,滥用刑律!既然沈大人口口声声提及职责,那在下就告诉你知道,在下来此边地,是为了祭拜一位死去的故人,年年如此,已有五年。不知沈大人对这个解释是否满意?还请继续讯问!”欧景田虎目圆睁,话中带刺,似乎就要拔刀而起。
沈易默然半晌,抬头看着欧景田说道:“胡稳伤人一案,论私,沈易也曾是江湖中人,可以理解他为村民报仇的心情,可论公,律法当前,无人可以滥用私刑,违法者都当治罪。”
欧景田连连冷笑,说道:“听你说来,自然是法理易彰了?可那朝中上下官员,贪赃枉法之人何其多,个个都像你一样嘴上大讲依法理办事,实际上却暗行不义,最后受害的都是百姓。想我那胡稳兄弟,一生行侠仗义,救人无数,只因路见不平,不忍村民受欺,将一恶霸打成重伤,就被你沈大人亲自动手缉捕,获刑入狱三月。请问沈大人,这就是法理的正义所在吗?”
沈易看着他,没有说话。法理与人情,岂不也是他一直矛盾的心结?如果无法理约束,任由江湖中人以武争理,早晚会成了武功越高越有理的局面,以暴治暴,哪有尽头?可是,这满朝文武,无数大小官员,欺上瞒下,滥用职权欺压百姓者屡见不鲜。青天府一年到头,审理犯案官员无数,仍有铤而走险之人,屡禁不止,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让人倍觉无可奈何。可即使现实如此,宇文大人依然日夜殚精竭虑,无一丝懈怠,身体力行,坚守真诚至理,维护人间正义。事情很难,可只要有人在尽心尽力地做,就比不做强。何为侠义?不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沈易想及此,心意已是坚定,嘴上只淡淡说道:“伤人者必受惩罚,所以胡稳伏案,可那欺人的恶霸也得到了应有的惩治,公平公正。沈易只讲法理,不讲人情,法理之前,绝无人情可以通融。”
欧景田闻言为之气结,连声说道:“好,好,好一个江南大侠,我都忘了,你如今已是当今圣上亲口赐封的护卫,堂堂四品的官儿,不与我等粗人等同,早已非江湖中人了。”
沈易不说话,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华素苏变了脸色,眼中涌上泪水,看着沈易,又是难过又是不能相信,这就是她听闻了无数行侠故事的江南大侠吗?难怪二哥华宇辉每每提及沈易都是破口大骂,骂他背叛江湖侠义,妄称江南大侠,即使大哥华宇岚一旁好言解释两句,随后也只能跟着摇头叹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这次偷跑离家,就是为了能亲眼见识沈易,一定会被气得半死吧。
柳清云低头不语,欧景田说的一番话也是他想说的,他早就想劝沈易脱下官服,重返江湖。可他又怎么能忘记青天府众人为民为法,日夜不辞辛苦?还有他每次跟沈易办案,当冤案得清时,百姓目中饱含的感激的眼泪,不也让他感动不已,做起事来更有动力吗?这也正是他乐此不疲处处追随沈易的原因。想来沈易也是这么想的吧,为民请命,本来就是侠义之人该做的事,只是会有大小之别,也有方式之差而已。
沈易暗暗深吸一口气,将一切的痛苦与无奈压抑在心底深处,伸手指指随欧景田和龚千山一起而来的小孩,又问龚千山道:“除了龚大侠,不知李都总管府中还有何人幸存?这位小孩可与李都总管有牵连?”来之前,他就已仔细看过诸葛先生整理出的案宗,当地官府盘问过李府的仆佣亲兵,都说案发之夜,突然见书房起火,等赶到扑灭大火时,只发现了李立龙几乎完全焚毁的尸体,当即点查府中人员,除了被害的李立龙,其相依为命的十岁儿子李小立也不见了踪影。当地官府遍寻不着,只好推论李小立随父遇害,被凶手弃尸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