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湖三面环山,一面为长而阔的森林,这林子侧挨着皇宫的南门,又在皇家狩猎的区域内,故而去湖边的车道不敢劈开了林子贯穿直往,只能沿着山脚细细地一圈圈绕过去。山上是大片冷峻的苍松青柏,虬柯的树冠和挺直的树干绝美而浓烈,白云偶尔晃过时,它们投射在烈日的影隙中微微露出些原本的赤土色,像莽汉难为情的面红,厚重又显风情。
有心思去芬湖游玩的人都不赶时间。马脖子和马车顶端系着的银铃随着路面的不平震荡出细碎的声响,伴着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简直令人昏昏欲睡。沈乐阖眼斜倚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手中的檀扇,流苏帘内的鹤嘴香炉冉冉散出香雾,弥漫在她和沈娡之间。
“不热吗?”
沈娡抬起头,只见沈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笑问她。
京都贵族女子的夏日衣裙大都轻薄又华丽,连沈乐也不例外。她穿着天兰色的雪緅纱排线长衫裙,大方地露出莹润的香肩与玉腕,慵懒的神情配上髻间芬芳四溢的香簪花串,宛若一幅动人的海棠夏憩图。
而沈娡则穿着荷青色的绸衣和千褶裙,料子虽好,款式却过于保守,严严实实直盖到手脚背。若不是头上一支赤金累丝衔珠钗和精致的宫造荷红色绸花巧妙地冲淡了一身闷色,她这副清水郡式装扮比帘外娇艳的婢女还要黯淡三分。
“不热,往年在家都是这么过的。”沈娡说:“这一带依山傍水,比清水郡凉爽得多,我刚刚还想着要不要添个披肩呢。”
沈乐噗地笑了:“早知道就让人把我的兔尾披给你拿来了,等会儿一定能惊艳全场,倒也算是出奇制胜。”
沈娡有些不好意思:“五姐又取笑我。”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姐姐,有些话还是要交代一下。”沈乐漫不经心道:“芬湖上的船分好几种,蓝顶青顶的尽可随意去打招呼,红顶的可以叫我带你去,至于金顶的等闲不要靠近,冲撞了那里头的人,即便是爷爷也不一定保得了你。”
“我自然是跟着姐姐,不随便乱跑。”
“那可不行。”沈乐笑着用扇子挡住下颌:“你真以为来这只是为了泛舟么?此行我有单独要见的人。”
沈娡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那……那我就留在姐姐的船上哪里也不去,姐姐尽可放心去见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乐见状便知她想到别处去了,却没有说破,故意神情暧昧:“这样好吗?往后等你有机会入京,我也差不多嫁人了,没法再带你过来。”
“能来见识一番就已心满意足了,回郡后还能炫耀好多天呢。”沈娡说:“其他的不敢妄想。”
沈乐玩味地看着沈娡,最终点点头。
神情倒是不像作假,至于内心真实想法……等会就能试探出来了。
沈乐想着可能发生的趣事,不由得心情大好。
芬湖别庄依湖而建,亭台楼阁,山石园林,无一不大气华贵,充满皇家气派。两人下车后,婢女仆妇们都留在了外头等候召唤,庄上自有专门服侍泛舟会的内侍前来带路,她们沿着抄手长廊边聊边走,约莫一刻钟才到了别庄的中庭。
这中庭布置得很别致,细沙白石铺地,异域藤蔓树木装饰其间,曲曲折折的人工凿水被引成了流觞的模样一个不落地流经各个紫竹亭,宛如穿珠引线一般。而这些供人休息的亭子之间的距离也是把握得刚刚好,既不特别亲近,也不疏远。
她们来得不算晚,却没能找到空着的亭子坐下。
似乎全京都的年轻贵族女子都聚集在了这里,莺声燕语,衣香鬓影,说不尽的花团锦簇,富贵温柔。沈娡留心观察着每个人的衣饰妆容,大概摸清了眼下贵族女子的打扮潮流,心中多了几份把握。沈乐看了好几个亭子都觉得不合适,带路的小内侍犯了愁,还好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沈乐的朋友,才算解了窘境。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好多稀客。”沈乐发现不少新面孔,诧异地问:“难不成是太子来了?可上次他来也没见这么多人。”
“只猜对一半。”那女孩儿笑道:“据说太子还带了一个朋友来,没发现好几个亭子都被明黄帷子围了起来么?依我看,那些公主郡主们都是奔着那位来的。”
“太子的朋友是?”
“不清楚,能引得章政公主出马的绝不是普通人物,我们还是不要打主意的好……”
就在两人推测那位神秘公子的身份之时,沈娡却对着紫竹亭四周的遮阳纱发呆。
这种纱和如意纱有些相似,但绝不是那种常见的货色。它真正的名字叫仙影纱,薄如蝉翼,艳如云霞,软如水波,做成长裙穿在人身上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尤其是舞动的时候格外流光溢彩,故而得名。这种纱仅有大景南边一个叫熙郎的小附属国才能织造出来,每年进贡到宫中的也不过数十匹左右,遇到旱涝灾年还要打对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