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瑶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也觉有趣。
这话里行间的,虽是在抱怨,但显然与之前在墨城被逼去燕阳时不一样,恐怕原因就在那一位风度翩翩的忠义候身上吧。施瑶也不戳穿,倒是觉得谢葭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倘若她嫁了谢十七郎,谢葭便是她的小姑吧。
如此想来,嫁给谢十七郎倒是不错。有这样的小姑,妯娌之间想必容易相处得很。
不过这些想法若教谢十七郎知道,估摸着会暴跳如雷了。
什么?你嫁我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阿妹?
施瑶笑道:“不急,以后总有同游的机会。”
谢葭道:“对,肯定还有机会的,不急在一时。”她看看施瑶,又说道:“阿瑶,此番一别我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我晓得这是你与我兄长之间的事情,我不该说的。可是阿瑶,我真心与你说,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入了我兄长眼的姑娘。我们谢家家族庞大,但有兄长在,你完全不用担心族里的问题,且有我爹娘在前,我兄长若娶了你,他不会纳妾的。”
施瑶还真的没想过谢十七郎会不会纳妾这个问题。
她满脑子都是嫁不嫁,如今听到谢葭如此说,她却也没信足十分。好比昨晚谢十七郎的甜言蜜语,她也只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则保留下来,如此一来即便以后谢十七郎反悔,她也不至于太失望。
她揉揉额穴,又觉脑袋疼了。
她说:“阿葭,你一路顺风。”言下之意是不想再提及谢十七郎了。谢葭听得明白,也不再提起,又与她絮絮叨叨了一番。施瑶听她三句不离忠义候,便知她情根已种。两人又一道用了午饭,施瑶方送谢葭上了马车。
谢葭探出头与她挥别。
施瑶挥手,瞧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伤感的。
人生不停在不停地离别。
施瑶回了院子里。
进屋前,她瞄了眼东厢房。说来也怪,昨夜谢十七郎出去缉拿逃犯后,她今日便再也没有见到谢十七郎。她原以为谢十七郎是为了给她时间和考虑的空间,所以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天色擦黑之时,东厢房那边还是静悄悄的,而且一整日下来,别说谢十七郎,连白丰她也没见到。
她想了想,遣了凝初去打听。
凝初回来得也快,不到一刻钟便禀报道:“姑娘,奴婢问了院子外头的侍卫,说是郎主昨夜便没有回来。”
施瑶不由一怔。
抓什么逃犯需要一天一夜地抓?还不带歇息的?昨天在暖阁里,她是听到外面对话的,曾经拐走秦雪的安氏夫妇背后的靠山是巫族,而谢十七郎仿佛在策划着什么与巫族相关的事情。
思及此,施瑶也不担心了,横竖是要紧之事,不过与她无关。不回来也好,她还可以多几日喘息的时间。施瑶唤凝初打了水进来,宽衣后便直接歇下了。
直至半夜,施瑶睡得本就不深,只听外头传来好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她登时就坐起。
“谁!”
回答她的是白丰。
“施姑娘,还请你跟我来一趟。快一些,郎主……受了重伤。”
施瑶睡意顿无,不到片刻,便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白丰面色凝重,说:“姑娘这边走。”施瑶无声点头,紧跟白丰的脚步。崔府的后门停了两匹马,白丰又道:“时间紧迫,还请姑娘骑马过去。”
施瑶没有多说,立即翻身上马,干脆利索的动作看得白丰都想夸赞一声,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夸赞的时候。
洛丰有宵禁,以前是天一黑城里便不许有人走动,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倒是宽松了不少,宵禁时间乃戌时过后。戌时过后若还有行人在路上,官府便可将他问罪,先抽十鞭子再说。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施瑶与白丰。
有墨城王令牌在,巡逻的衙役也不敢阻拦。
于是乎,宽旷的街道上,骏马跑起来特别快,不一会白丰便停下,来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早已被墨城王包下,掌柜小二都紧张得很,生怕会出什么大事,一家老少看着来来去去的侍卫,心里头惶恐得很。蓦然间见到个容貌妍妍的姑娘闯进,更是一愣。
施瑶没心思注意周遭,直接跟着白丰奔向二楼。
白丰说:“郎主在城外遭了暗算,伤及心肺,今夜若是熬不过,怕是凶多吉少了。”
施瑶面色顿变。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以为白丰口中的重伤,顶多就是被砍几刀而已,或是断条腿什么的。如今一听,她整个人抖了下。白丰推开门,没有进去,只说:“郎主昏迷前说要见你。”
说罢,便关上了门。
房间里极其安静,只有桌案上的兽首铜灯在燃烧着。
房间不大,施瑶一进去就见到了谢十七郎。
他躺在榻上,脸色惨白无血,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施瑶站在门边,一时半会竟是不敢上前。直到铜灯的火噼啪地响了声,她的身体才动了下,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谢十七郎身边。
她好像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谢十七郎。
打从他们认识以来,她只见过两回受伤的谢十七郎,第一回是在阳城,他算计王家,故意中了毒;第二回是在去燕阳的途中,他为了救她以身相护,替她挡了一刀。
然而,那两次他都好好的,并不想这一回。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血的味道,他的脸色惨白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离开人世。
施瑶没想过无所不能的谢十七郎会这么孱弱地躺在她的面前,一时间,原以为不会再疼的心竟不可收拾地疼痛起来,疼得她鼻子发酸。
哪有这么狡猾的人!
昨晚刚问她要不要嫁他的,今日竟然就这般孱弱地躺在这里,了无生气。
此时,大夫走进。
施瑶退到一旁,大夫把了脉,又查看他的眼睑,不由叹了声,摇了摇头。施瑶问:“大夫,郎主如何了?”
大夫说:“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如今只能听天命。姑娘,郎主既然说要见你,想来是有话与你说的。郎主如今虽然已经昏迷了,但兴许还能听到你说话。姑娘不让多与郎主说说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夫说罢,又离开了。
施瑶脑子里回荡着“听天命”三字,只觉宛若雷劈。
她压抑地骂道:“骗子!谢泽,你是大骗子!”
施瑶又说:“谢泽,你醒醒!你敢不敢睁开眼看我。幸好我昨天没答应你,不然今天我就成寡妇了。”她哭着说:“你再不醒来,我就嫁给闲王去,还有骆堂,还有白丰白卓!”
之前的犹豫在此时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颗在掩藏在迷雾中的心渐渐变得清晰,如同拨云见月那般,前所未有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面对死亡,人好像便再也不能矫情,猛烈的情感如同潮水涌出。
眼泪滑下。
她趴在谢十七郎的身边,哭得一抖一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