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从小到大受过不少苦,可是即使是在战阵之上,也从未有人伤过他那张脸,如今闾毗气急出手,却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闾毗这一拳实在是太重,狄叶飞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耳边剧烈轰鸣,脸颊更是痛的不行.
"你真是个妖人!"闾毗捏紧拳头,看着狄叶飞痛苦呻/吟的样子,咬牙道:"我原本准备揍歪你的鼻子,好解我心头之气,却没想到一伸手却又生了不忍,只挥向了你的脸!你这,你这……"
他看着狄叶飞甩了甩头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沫.那一下显然是伤了他的口舌,否则也不会有血被吐出来.
这种明明男人做来很粗鲁,很没教养的行为,被狄叶飞做出来,却别有一番放荡不羁的风情,让闾毗心中又是动了一动.
察觉到自己的情难自禁,闾毗自我厌恶地移开眼,平静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你是魏国的将军,有了这样的功绩,日后必定越走越远,我却是败国的降臣,如今得罪你也是自讨没趣.黑山的勇士武艺都不弱,你要觉得被我揍了一拳心中难平,不妨自己再找回来."
狄叶飞却只是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会这么想也是自然,此事是我理亏,这一拳就当是赔罪了.你要觉得不解气,日后报复,我也认了.只是我身为魏国子民,又背负那样的使命,心中对此事却是不悔的,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悔!"
随着最后一个"悔"字,狄叶飞眼中精光大作,竟耀眼到闾毗转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狄叶飞说完这番话,大步就朝着帐外走去.
闾毗听到他的话,犹如被一把尖刀刺穿了心口,讽刺地开口:"你说你不悔?你说我恨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要你后悔做什么!我要你后悔做什么!哈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闾毗笑的实在像是个疯子,引得即将离开帐篷的狄叶飞顿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
"右贤王大人,你是我在柔然认识的唯一一个柔然人,所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问题憋了他一路,可因为立场的原因,除了柔然人,无人可以为他解答.
狄叶飞微微侧头,开口道:"我从南边一路行来,在柔然见过了无数苦人.越往西,柔然人越是苦不堪言,因为没有了吃食,老人结伴入坑等死,青年男子抢夺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却生下更多活不下去的孩子.提起不停骚扰我国的战争,无论是高车人还是西边的柔然人,都是满脸厌恶.听说你是西境的领主,我只想问一句,‘柔然人究竟为何而战?’"
狄叶飞的语气半点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突然见到了人间地狱的孩子,抱着一丝希望在诘问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这样单纯的语气,让闾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来.
"我们军户从军,是因为接到了军贴,边关告急,为了保护大魏的百姓,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负责打仗.可在我们的后方,男子耕种服役,女子纺织饲养家畜,即使前线再怎么拼杀,只要我们一日不退,后方一日无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鲜卑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高车人打仗,而是为魏国的百姓而战,为了不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战……"
"若是灾年还能理解,可你们年年征战,却只是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们不但让你们的敌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征战,又有何意义?"
这岂不是一种本末倒置吗?
狄叶飞看着闾毗茫然地表情,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不明白.我原以为……"
他收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可是他不说闾毗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柔然的贵族,应该知道为什么柔然自己内部尚且征战不休,却还要竭泽而渔的牺牲无数人命去抢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可闾毗似乎也说不出为什么.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来,自己生产东西太困难,何况也没有,而去抢成本却小的多,需要什么,去抢就是.
既然去抢劫,会有损失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发展国民经济什么的?抱歉,文明还没到这个程度,生存温饱都尚且还有问题呢.
狄叶飞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闾毗一记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此刻闾毗的脑子里,满是无数的问号.
‘柔然为何而战?’
‘我是西境之主,为何没有注意到子民已经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灭吗?’
‘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狄叶飞甩出这个连柔然人都无解的问题,摸了摸一说话就疼的脸,真的离开了.
"下手真重,说话都疼……"狄叶飞松开手."想不到闾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算了,回头去问问火长吧,也许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认同也很重要.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汉人,每到征战之前,都会广发檄文,告诉全国的百姓为何要打仗.有时候百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潜移默化,安抚了民心.
狄叶飞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这不代表没有文化的人就不会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过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让他开始渐渐思考"战争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知识,也没有太多阅历的年轻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始终只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狄叶飞的脸上红肿一片,他朝着花木兰所在的王帐走,一路行来,就和他离开一般,引起人们的纷纷侧目.
伤是才得的,今日红肿,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武艺,还有人能在军中把他揍成这样,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狄叶飞低着头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之前,却见素和君已经在帐前等候他许久了.
"狄叶飞,我就知道在这里等没错!咦,你这脸是……"
素和君睁大了眼.
"没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素和君强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肃容道:"请跟我去大帐……"
"陛下和众位大臣要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