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到了枯禅的指点却不以为然,而自己苦求指点而不可得.
那声"天人"和"夜叉",到底指的又是什么?
拓跋晃和贺穆兰等人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儿,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拓跋晃难免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贺穆兰坐着实在是无聊,和陌生的神棍坐在一屋却没有话说的感觉太差,所以她借口"内急",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枯竹和阿单卓正在比划着什么.她好奇的眯了眯眼,走近了距离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一心一意的想让你感受我们的善意,你却说我给你的茶是毒药."
枯竹做了个喝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
他说话结巴,已经习惯了和师父以这样的形式交流.
阿单卓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伸出了两只手指,晃了晃.
‘我发誓我绝无二意.’
枯竹使劲摇头.
阿单卓见他摇头,脸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头.
他从腰间卸下一个小布袋,在里面掏出几个鸡蛋,剥着吃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枯竹咬了咬唇,一扭头就跑了.
贺穆兰在一旁看两个少年的默剧看的一头雾水,等枯竹跑的没影子了才走了过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他和我说,因为我喝茶那事惹恼了他,所以中午吃饭我只能吃一碗饭."他伸出手指,做了个"一"的姿势.
"我说我一碗哪里吃的饱,至少要有两碗!"
他伸出两根手指.
"结果他拼命摇头,连那一个都不想给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没有吃的,何苦惹他讨厌,便伸出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拿."
他伸出拳头捏紧.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这小和尚忒小气.不就是把他给的苦丁当成了毒药吗?后来我也道过歉了,结果他还耿耿于怀,特地跑过来和我示威!"
"呃……"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不会错的!我和村头的小哑巴玩了许多年,我一直是这么猜他说哈的."阿单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鸡蛋吃完了.
"花姨,还是好饿,我们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吗?"
"拓……贺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断了,我们准备中午在这里弄点热水就着我阿母的胡饼垫垫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
贺穆兰也被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烦闷.
"早知道不选什么捷径就好了.无论是行路还是做人,指望捷径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说什么?"阿单卓有孝愣.
"啊,没什么."
拓跋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各种旁敲侧击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贺穆兰没来时那么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饭后,拓跋晃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无用功.
中午,寺里一老一小两位僧人陪着众人用了午饭.待粥饭端上来后,阿单卓沉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饭.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没有什么两样,配上几根咸菜,还有煮熟的豆子,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贺穆兰看着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这花木兰的原身有胃胀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军打仗留下来的后遗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时候是不吃豆饭和豆子的.
"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贺穆兰看着枯瘦如柴的"枯禅"大师,和穿着大僧袍看起来像是风筝在地上飘一样的枯竹,有谐疑给他们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么诅咒.
"出家人全靠别人供养,又怎能苛求别人一定要给予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将这善意分与你们,请不要小看它们啊."
枯禅端起碗,念了一遍经文,这才抿着唇开始喝起粟米粥.
这话倒让他们不好多言了.
他说的没错,和尚自己不事生产,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能够吃到食物就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能同情他们过的清苦呢?
贺穆兰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胡饼,这是花母拿上好的麦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饿,就是没热水的时候有些难以下咽.
她把饼子掰开,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枯禅目盲,看不见贺穆兰做了什么,枯竹却是叫了起来.
"施,施主……我我……"
"别客气.你们把村民的善意分给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给你们.我从你们那里得到了善意,你们在接受我的善意,岂不是很公平吗?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这便是轮回了."
贺穆兰三两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饼,半点不嫌弃的喝了两口热粥.
"施主,我,我我们吃吃吃吃不了……"
"木兰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狄叶飞也依葫芦画瓢的将胡饼掰成三块."你这小和尚年纪还这么小,每天喝稀粥怎么行.就不想着在屋子前后种点菜什么的吗?"
"我我我们……"
贺穆兰看见小和尚面前不一会儿就堆上了好几块胡饼,阿单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给他们,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这两个僧人终于能吃饱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要太感激她哟!
吃饱了饭后,贺穆兰问清村民做的太彻底,根本就没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选择掉头回去.
虽然这样做也许会错过宿头,也到不了项县,但白鹭们说用他们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个衙门借宿,贺穆兰也就打消了疑虑.
这沿途还有好几个下等县,只要是县城,总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几颗珍珠算是香油钱,几人辞别的枯叶寺的两位僧人,开始折返回头,向着来时的路归去.
良久后.
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师父,我,我我我们,是不是该,该,换,换个地方了?"枯竹有些不舍的看着面前的寺庙.
"是该换个地方了."枯禅赤脚行走在地上,脚上竟光洁如玉."哎,接下来几年,佛门将受灭顶之灾.天下之大……"
他浑浊的眼珠上下翻动了一下.
"又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花姨,你能说出‘因果轮回’,难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驾马亲热的挤在贺穆兰的身边,问起她这个问题.
"不,我不信佛,事实上,我什么神明都不信."
"竟是这样吗?"
贺穆兰是个无神论者,作为一名法医,她不相信有什么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吓死了.
不过,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她倒隐隐约约相信死后有灵了.
呃,她帮那么多"兄弟"剖过来剖过去,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这些.而且,我认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用比较慎重的语气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道教佛教,还是什么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写似牢不可破的顽固的教义,往往就是压制并消灭我们想象力与创造力的罪魁祸首.因此,思想常常会被桎梏,一猩以继续思考的问题亦常常因此而停滞不前.
她想起欧洲的黑暗世纪.
"为君者,需要听取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有利的还是有弊的.作为首领,他必须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适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么作为依据."
"什么都要听吗?"
"是的,举个例子吧.你是鲜卑人.你学的是汉人治国的经典,用的是鲜卑人打仗的法子,统治着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里,有鲜卑人,杂胡,汉人,还有西域人.每个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种,便是不公平.因为你的百姓是一样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选择不同信仰的权利……"
"所以,什么教义都尊重,但不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一视同仁,将它们变成利于统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聪明.否则的话,你抑了佛,道门兴起,你再去抑道,何时才能安宁呢?"
"花姨也觉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对吗?"
"啊……我没说他不好."贺.[,!]穆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连忙小声又急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对.但他没的选择."
"我刚刚说过因果轮回对吧.如今佛门弟子激增,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连年征战,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这让很多人情愿倾其所有去供养寺庙也不愿意再看着亲人送死.这便是‘因’."
"你是监国的太子,见识应该比我更广.这点你承认吧?"
表情有辛重的拓跋晃点了点头.
贺穆兰满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这样征战,百姓过的越来越苦,这种事情是禁不住的.没有佛门,还有道门,连什么地方都没得逃了,就该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么是觉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该回家去了;要么就是还想继续征战,需要更多的男丁……"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哪一种呢?"
……
拓跋晃低着头,不敢去看贺穆兰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兰为何从军吗?"
"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年迈多病,弟弟又年幼吗?"
"是这样,也不仅仅是这样."
贺穆兰笑的极为温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与众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烫的仿佛连四肢五骸都温暖了起来.
"大魏前线和后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六镇囤积重兵和军户,负责为大魏征战.木兰生于北方六镇,从小见惯乡里男儿接到军贴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来平庸无比的面容,仿佛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们不像是走在林间偏僻的小道上,周围充满着有些过于安静的严肃感.
"大魏的女子们送走了父亲,丈夫和儿子,换来了后方的和平.男人们为了保护妻小而在沙场奋战,在我们那里,最怕看到的不是军府送来的军贴,而是穿着黑衣来村里报丧的兵丁……"
"‘男人们为了保护女人和小孩奋不顾身,而如今换我来保护一次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花木兰要去替父从军."
拓跋晃看到贺穆兰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够保护人的内心和生命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佛祖."
"这一点,请你务必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