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国的规矩,双亲亡故,需有子女将尸身送入棺椁。海弦依言点头,将小瓷瓶放进了棺椁里。她看到扑在棺椁里的衣裳,不由一愣。里头是一件流光溢彩的凤纹镶二十四东珠华服,领口上方半尺之处用凤簪及假发拼出了头饰,乃是皇后所梳的朝月髻,裙摆下方亦是一双翘头凤鞋。仿佛躺在棺椁里的当真是母后本人。海弦眼眶一涩,强忍着眼泪,将小瓷瓶放在了凤钗边。她喃喃道:“母后,您终于回家了。”
袁霍跳下马,一步步走向棺椁。刘况唤了声“陛下”,他只是摆了摆手道:“把梳子取来。”
刘况朝小李子递了个眼神,他麻利地递上玉梳。袁霍蹲在棺椁前,拿玉梳慢慢地替棺椁里的“人”梳理着鬓发,口中道:“朕亏欠了你这么些年,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唯有好好照顾海弦,尽全力做好父亲的本分。”
袁霍情难自抑,顾不得身后礼臣呼喊“陛下”,又亲手替“她”扶稳了鬓边的凤钗。袁霍对着母后的衣冠冢,丝毫不觉得忌讳,反倒是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海弦看着袁霍微微颤抖的双手,一滴泪顺着面颊落下来,忍不住道了一句:“父皇节哀。”
袁霍的眼眸骤然间清亮,一声“父皇”令他欣慰不已。他看着海弦,微微激动地点了点头。海弦悄悄替他抹去眼角的泪光,轻声道:“父皇,吉时到了。”他握了握海弦的手,起身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冷峻。
刘况抬手道:“阖棺!”
华章礼乐奏起,看着母后的棺椁被风光送入陵寝,她渐渐觉得,无论生前富贵还是死后荣耀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人时时念着母后。
她看着袁霍,无从想象,一个九五至尊对着亡妻的衣冠冢竟会流泪。直到今天她才肯相信,其实他的父皇心里一直有她母后的位置。她扭头看了看甫翟,只见他正温情脉脉地看向这里。她想起甫翟对她的一点一滴,这般无微不至,这般情深意重。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哪一日也会同她母后一样错过最心爱的人。
礼乐方毕,一时间陷入沉寂。袁霍有些不耐,问刘况:“相国寺住持在哪里?”
刘况为难道:“回陛下,昨日便已经交代过住持,方才也已经派人去相国寺请了,却并未见到住持。”
话音刚落,就看到汝伯渊带着几名少年和尚走过来。袁霍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不靠谱。”
汝伯渊道:“陛下可冤枉我了,我一直就在这里,只是见不得陛下与公主父女情深,才躲在一旁的。”
袁霍玩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朕的不是了。”
对于汝伯渊这位不称职的住持,深得袁霍的袒护,刘况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小声对陛下道:“禀陛下,吉时已到。”
汝伯渊却道:“其实超度不过是给活人看的,陛下若当真要告慰故皇后在天之灵,不如昭告天下,国中子民三年不得嫁娶。”
袁霍拧了拧眉,很快恢复了常色,说道:“故皇后宅心仁厚,并不乐意见到国中子民为了她这般。况且皇后已非新丧,国中三年不得嫁娶未免不近人情。”
汝伯渊道:“故皇后为国家作出如此牺牲,换一个宁国子民守孝三年,也无可厚非。”
有朝臣为讨好袁霍,自发地跪下来,说道:“臣等愿为皇后守孝三年!”
海弦看了甫翟一眼,又狠狠瞪了一眼汝伯渊,国中三年不得嫁娶,自然也包括她和甫翟在内。不知他提出此事,是何居心。
袁霍见朝臣这般殷勤,已无退路,只得道:“此事明日早朝再议,你们有这份忠心便足矣,守孝一年倒也无妨。”
汝伯渊张了张口,看到海弦的眼神,欲言又止。
因有皇后的排场和仪制在先,次日君永公主的丧礼便显得有些不够体面。女眷不得入陵,海弦前一日是作为孝女的身份才跟随袁霍去了皇陵。因此袁懿从宫外被接了回来,宫女们帮他穿上了孝衣。他看着予妃,眼里的泪水将落未落。予妃无声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懿儿可好些了?”
袁懿点头道:“回母妃,已经无碍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却是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
海弦见了不由心疼,对袁懿道:“懿儿想哭便哭吧。”
袁懿摇了摇头,说道:“二皇姐算是解脱了,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何必要为她哭呢。”
海弦和予妃对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诧异。袁懿能将局面看得这样透彻,不知究竟是福是祸。予妃拉着袁懿的手,说道:“这句话说了倒也罢了,往后千万不能再说起。”
“懿儿谨记母妃的教诲。”袁懿拱了拱小手,跟随着荇儿的棺椁出了朝鸾宫。
予妃看着袁懿小小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如此通透,实在让人担忧。”
海弦道:“母妃不必忧心,懿儿自小聪慧,什么事该在什么场合说,他自有分寸。”
予妃点了点头,又道:“荇儿若有她弟弟一半通透,倒也不至于早早地离开我。”
她一时哑口无言,荇儿就算知晓汝明礼的行径又如何。汝明礼这次混入送亲的队伍里,很明显是为了制造矛盾,好让大巫国与宁国交战。不过,至于荇儿会为此断送性命,是汝明礼始料未及的。
予妃见她满面愁人,反而笑着说道:“逝者已矣,往后我们便再也不提荇儿的事了。”
海弦咬了咬唇,心知予妃是不想她再面对伤心事,她强笑着点头应下来。朝鸾宫外礼乐声渐远,惊起一片鸟雀,扑簌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在荇儿的棺椁上空喧闹着,仿佛是在替她送行。海弦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不知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