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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乱世歧途 断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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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乱世歧途 断肢恨

2017-04-20 作者: 朽木听风

第一回 乱世歧途 断肢恨

民国22年,也就是后来说的康德二年,日本人进来了,之前有些日本浪人也在这儿晃过,但这次来的是兵,后来听说叫广濑师团。在日本兵进来之前,俺这地界,也就是后来说的穆棱县,有大大小小40多伙土匪,多的有几百号人,小的也有几十号人,他们之间就没消停过,不是今天我打你,就是明天你打我,民国那会儿的警察根本管不了。可当日本兵一进来,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这40多伙胡子都跟日本兵掐上了,在代马沟那儿,在磨刀石那儿,在新安屯那儿、在亮子河那儿、到处都是枪声。小三子就是那会儿在下城子刘黑子那伙儿胡子里,他才16、7岁,也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有人告诉他,他是被一胡子绑来的,可那胡子回头就被打死了,所以再没人知道他是哪儿来的,可这孩子长得干净,刘黑子大掌柜的从他一小就叫他三儿子,吃的穿的倒也没缺了他。可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世的缘故,他在胡子堆里也不拿架子,所以他倒有个好人缘,人人都稀罕他。刘黑子开始也没想着和日本兵死磕,可各方面消息传来,其他地界的胡子都跟日本兵掐上了,他也不想被人骂成孬种;还有,那会儿他对日本兵的实力也不了解,可就算天王老子欺到家门口,也得跟它碰碰不是,就这样,那年春天,从下城子悬羊沟到河西大哈塘一百多里的山路上百十多人的胡子打到最后只剩下8个。刘黑子摇着头叹了口气“这小鬼子打仗太有章法”,没说完,一颗60炮弹就落在小三子脚下,炸飞了小三子一条腿。刘黑子二话没说,一纵身,从死掉的三狗子身上扯下他缠腰的麻绳,两个箭步蹿回来,用膝盖压着小三子,像扎麻袋一样,把小三子那条断了腿的腿根紧紧地扎上。当刘黑子回头看小三子时,小三子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可从始至终就没吭一声。刘黑子伸手替小三子擦了一把汗,“好小子,有种!过来”,说着,刘黑子四腿着地蹿到那架拉给养的牛车边上,两把就扯下车上的两个伤员,在两个伤员哼哼呀呀的抗议声中,抓过小三子,就把他塞到车板与车轴之间,小三子领会其意,在车板下面两臂伸开,双手扣住车板缝,腰担在车轴上,剩下那一只脚挂在车尾绳套上,接着,刘黑子喊了一声“架”,牛车就咣里咣噹地沿着山路一路走去……开始,小三子在车板下还听到那两个伤员对刘黑子说“掌柜的,给俺们留两颗手榴弹”,之后枪声就越来远了,其中夹杂着手榴弹爆炸的声音。等小三子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闻到了熟悉的跑腿子的味道,那是男人的汗味加上皮革加上旱烟熏出来的味道,他还捕捉到一丝枪药的味道。不用睁开眼睛,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这里既不像刘黑子老巢那样的土房,也不像他夏天里住的那块大烟地里的窝棚,更不像他呆过的刘黑子的相好的家。“那孩子醒了吗?”“没呢”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带着像三狗子那样的山东口音。其中一个声音走过来,掀开他的被角。小三子猛然意识到,他是在看他的残腿,换句话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条腿。那个声音看出他已经醒了。“你要是醒了,得吃点东西,这二麻子炖的土豆很香的。”小三子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但他没法控制眼角流出去的泪水。第二回同病相惜猫为师“找到九爷没?”这是二麻子的声音。“没”一阵沉默。“那孩子咋样了?”“你别提了,这都二十多天了,这孩子蔫了吧唧的,不吃不喝,你催急了,他就对付两口,你要是多说两句,他脑袋瓜子一拧,就不勒你。俺可没办法了,俺看这孩子这么着,早晚得扔。”这二十多天来,通过二麻子东一撇子西一苕帚的言语中,小三子早已经判断出这也是一窝土匪,而他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地窨子”。这里介绍一下,这地窨子,就是在不太陡的山坡上挖出一个凹槽,上面盖上树枝,里边盘出一铺火炕,前脸抹上泥,如果再做一些简单的伪装,除了山里的老猎手,别人很难发现。而且,如果是有道行的老猎手打造的地窨子,那是冬暖夏凉,在里边住着很舒服。小三子就躺在这样一个地窨子里,两眼直勾勾的,脑子里经常浮现刘黑子的音容笑貌。随着门帘子卷起放下,带进来达紫香花的香味。二麻子和那个曾经掀他被窝的那个人走了进来。小三子眼珠子转了一下,看清了这个人,四十多岁,嘴巴周围乱糟糟的胡子,脸色有点苍白,身材不是很高大,却感觉好像他的肩膀能扛起千斤重担的样子。“孩子,这是你救命恩人,你得叫四爷,是他把你捡回来的,要不你都早喂狼了,完了他还用盐水给你洗的伤口,还跑了80多里地从铁郎中那里抓的药……”“嘚、嘚、嘚”那个四爷挥手打断了二麻子,坐下来,眼睛盯着小三子。而小三子的眼睛还是锁定在他直勾勾的状态。二麻子不说话了,地窨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外边一会儿传来喜鹊的叫声,一会儿传来山雀的歌鸣。就连锅台上睡觉的那只黄猫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跳下锅台、向外走去。四爷的鼻梁微微隆起,他从腰间拔出了擦得铮亮的盒子枪,狠狠地说道:“你看它咋办,你就咋办。”话音未落,就听“嘡”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传来那只猫撕心裂肺的嚎叫——四爷一枪打掉了那只猫的一条后腿。枪响那一刻,小三子本能地坐了起来,当他把眼睛从猫身上转向四爷的时候,四爷一直盯着他。慢慢地,四爷把枪收起来、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路过那只猫的时候,转回身,一脚把那只猫踢回里边——踢到小三子伸手就能抅到的地方。从打那天起,小三子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那只猫。猫的嚎叫很快就变成几声**,再就没有了声音——它开始舔它伤口。小三子看不出那只猫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它只是在那儿平静地舔它的伤口。而且一直舔到天完全黑下来。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那只猫站了起来。笨拙地一蹦一蹦向外走。小三子坐了起来,看到那只猫蹦到锅台前,嗅了嗅他那条断腿、叼起它、继续向外蹦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小三子爬下炕,双手撑地,同样笨拙地挪动着他的三肢,爬出了地窨子。身后还能听到二麻子的呼噜声。为了在地窨子里看那只猫,他第一次张嘴让二麻子点上了油灯,所以当他刚爬出来时他的眼睛还不太适应。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就在半月的星空下找到了那只猫。小三子悄悄地跟在后面,来到地窨子左下方、靠近山脚那颗老榆树下面,微凉的山风吹过,小三子感到浑身舒爽。那只猫把它的断腿放在一边,开始用它的前爪扒开那松软的土。小三子看得出来,猫的动作很吃力、很慢、很艰难。可那只猫一直坚持着,直到挖出的坑足有半尺深时候,它才把它的断腿叼回来,扔进坑里,又开始了艰难地填埋……这只猫的行为给小三子带来的心灵震颤绝不亚于刘黑子把他塞进牛车下时的眼神。小三子像石头一样单腿蹲在那里、双手撑地,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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